〈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和你一起看看星星〈下〉

■殷謙

三、

 

我感覺到她的失望,或者她沒明白我為什麼會那樣做,為什麼會想修一扇完好的窗子,並且還堅定地將它們拆了下來。我瞥見她朝我翻白眼,然後將錘子扔到我腳下,轉頭就從我身邊溜走了。

我無聊地望著天空,希望能看到飛鳥展翅劃過樹梢。她又掀簾出來,努著嘴在陽光中再次溜了回來,我想像著她是否將這件無厘頭般的小事當成和我認識以來而發生在我們身上的最糟糕的事情。多年以來,她歡快而且健康,一個愛笑的小傢伙,寂靜中的鋼琴聲總是為夜幕而脆響。

「是不是很無聊呢?不如去城裡玩兒吧。」她偏著頭對我說。我又坐回小板凳,告訴她對於我來說忙碌工作要比貪玩意義重大。

「可你沒有一個工作。」她說完,然後嘟著嘴。

「怎麼樣才算是有一個工作呢?」我問她。她把頭依偎在我的肩膀上,什麼話也沒有說。

漆黑的夜晚,我又出來看星星,她也跟著我看星星,昂頭太久容易眩暈,她說實在不知道星星都長一個樣兒有什麼好看的。我仰著臉望著透過樹枝的天上的一組繁星,我告訴她這些星星的名字,我告訴她星星閃爍的光都不一樣,教她如何分辨星芒的方向,以及當某一顆星星到了什麼方位所意味著什麼。她突然興趣勃然,讓我教這種有趣的知識,我讓她先練習如何仰望夜空,等她某天仰望星星時不再眩暈了才肯教她。我讓她找出銀河兩旁的牛郎織女星,因為她跟我學過,她立刻將小指頭戳向天空告訴了我。我問她牛郎織女星和前兩夜有何變化?她卻嗚嗚啦啦地說牛郎織女好可憐呦!什麼時候兩顆星星能在一起呢?我啞然。我一直聽她說類似的話,但是從未遵照她的意願去生活,而是依然故我地生活在當前的緊張中。多年來我只是生活在大量的模糊的想法裡。當我設定著周圍像頭頂上那些星光一般美好的事物時,我所堅持的東西對她來說似乎成了唯一且無聊的障礙。

「對你來說,那些有工作的人所有的僅僅是一份工作而已,我理解你了。」她若有所思地說道。我想小傢伙根本就不理解我,她知道我說的工作究竟是什麼?我的工作就是咸吃蘿蔔淡操心的思考,比如時代道德的淪喪,價值觀的扭曲,人心所向的物質毒害,人情社會中的權力腐敗,司法和特權造成的不公,無辜人和底層人的眼淚和艱難……這些都每時每刻折磨著我的內心,挑釁和激怒我的人道情感,所以我一整天很難有好的心情。世道不古,心境至此,惟恨不能早死,活著實在煎熬。

對我而言,這個地方只是我人生的漫長成就弧線上的其中一個站台,但是小傢伙卻把這兒當成了她的家。 於是我告訴她將來所有的事情都會好轉,時間不只是對我們兩個人,而是對所有的人。

「我們不必擔心。」我強調說,「如果就因為一份工作的話,我有的是時間考慮它。」

「想到你工作的事情,我就會害怕。」她慢吞吞說。我認識到這正是我和她之間的不同之處,我總是埋下自己的頭在第二年才開始耕耘,然後義無反顧地繼續向前走,永不回頭,直到如我所願,而我從不會顧慮還是否與這裡的人取得聯繫,不論搬去哪裡居住,每當小傢伙和她的朋友在一塊兒時,她首先會考慮自己很快就要離開她們了。

當她打開門時,廚房的耀眼的燈光灑向院子。我見她停在門檻處,低著頭,在瀰漫著橙色的光芒裡佇立片刻,然後又進了屋,隨手關上了門。

我大喊一聲:「不論去哪裡都別忘了努力學習! 「我想她只關心自己的生活和將來,而不是像此刻的我一樣站在夜裡,俯視黑暗中林立的煙囪,傻傻地關心著居住在裡面的人們到底過著怎樣的一種生活?有沒有像我一樣在夜裡思考一些尖銳且沉重的大問題,有沒有思考瞬間讓人心底產生一種驚醒感和刺痛感的大問題?這就像扎入我穴位的尖刺,我想像著煙囪裡會不會突然劃出一道閃電,想像著居住在這些房子裡的人,是否是一個有思想、有勇氣、有激情的人?

在衝動面前越是脆弱,就越是急於向某些人提高自己的嗓門,寧可懷疑別人也不願意懷疑自己。但是,全世界都知道你只不過是一個孩子而已,他們懷疑你,是因為你佔有的東西已經遠遠地超過了你的負重的能力。

當小傢伙的生命需要一個啟示才能通向實現時,於是我們的道路隨即在一個巧妙而恰當的時間交叉在了一起。這是一種慣性的思維和習性,就像我習慣於進門時先把自己的外套掛上衣架的同時,又順手將拐角處的花盆挪向陽光,都是未作任何考慮的不經意的舉動,但足以能讓花枝茂盛起來。

 

四、

 

來德令哈之前,我像平時抱柴那樣抱了滿滿一懷東西,然後裝進了貨運卡車。

我不停地遷徙,到底在期望些什麼呢?生活的沿途中,當我遇到了阻礙,我就會重複問自己這個問題,事實上沒有時間來做出回答。難道是期望自己擁有更高的地位?更多的錢?更加的安定?受到更多的尊敬?還是更好的希望和前程?

我在鎮裡找到了一個四面延伸的帶園子的農舍,並且租下它,決定在這裡度過日漸臨近的夏天,或者還有秋天和冬天。這是我一直希望的那種房子,儘管它的租金是在西寧鄉下時所租的房子的兩倍。當我第一眼發現它時,我覺得它應該像成功者居住的房子。它靠近海子,像我這樣的人完全有能力將自己的生活安頓的妥妥噹噹,舒舒服服,並且接下來我們將像模像樣地度過整個夏天、秋天和冬天。

當我帶頭將卡車引進村路時,鄰居和他的女兒正等在那兒迎接我們。當走進空蕩的房間時,小傢伙蹙眉問我為什麼從青海搬家又搬回了青海。

「這裡是新的家。」我告訴她。

「呀!哈!」她偏著頭笑道,「但是,我是說,我們為什麼離開西寧呢?」

「因為它離德令哈太遠了。」我懶散地說。我的聲音在空落落的牆壁和乾燥的地板之間迴蕩著。

安放好所有家具後,我為我的處境而感到焦慮和不安了。不僅僅是因為,在開頭的幾個月內,又有幾個出版社拒絕了我的書稿,而是因為其實仍有兩家出版社可以在漫長的時間裡靜候佳音,但這個殘酷的現實令我急迫地向所有親友隱瞞這個消息。

儘管我在做家務的過程中進行過反省,雖然我懷疑這個世界可能已經不可更改地變了,但是我心中還存有一線希望,我理解不了事態的真實情況,但再一次搬家對我來說比任何事情都要深刻。小傢伙整理好自己臥室,擺放好自己的所有的東西,然後她的臉上露出滿足的表情,就像急著要糾正我當下所持有的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我注意到小傢伙已經細心地將她的油畫和水墨畫掛了起來,青藍似玉的天空掛著月亮和閃閃的星星,白色的海鷗環繞著和泰坦尼克號一樣航船。我不記得何時看到她畫下這些作品,就好像突然出現了,我驚奇她哪裡來的時間呢?

我知道小傢伙現在想要讓這個陌生的房子看上去更像個家。好吧,我想。她並未飄浮於過去,也未提前進入未來,她只是在這裡,在當前。我並不希望她在這個年齡向前邁上一步,進入到悲慘世界,就像她在自己的小生活圈子裡撞見一個個惡魔般的障礙一樣,然後立刻開始責罵,或者盡力地拿出道理去解釋,試圖獲得瞭解,我多次告訴她不要去理會,因為—當你善意地將真理捧到陽光下時,它在那些無理取鬧、惡意破壞者的眼裡,永遠都只是一個藉口。

難道沉默是唯一的生存之道嗎?做一個不幸的懦夫、受盡詆毀和污衊,也只能苟活於逆來順受的處境,只能像待宰的羔羊一樣忍耐和沉默,成為獸類爪下的一塊爛抹布,難道要將順從的感情默默地掩藏在模糊的褶縫裡嗎?當然不是,我想告訴她獸類屬於獸類的世界,人類屬於人類的世界。

也許忙到太累,當我再次看小傢伙時,她已經睡著了,眼角掛著淚。

那個三月夜晚的西邊,在我家的樹木和房屋陰影之外,對面的河岸上仍然亮著燈。黑暗中火光點點,我看著小傢伙,希望在她在將來自己的生活中,能夠找到像今晚這樣的時刻,真正意義上的生命存在的時刻,一直到她面臨的生活的下一段使她不再有更多的要求。我希望她人在旅途,千萬不要被慾望帶走,不要像我一樣被生存的慾望帶著從一個地方輾轉到另一個地方,而且沒有滿足的時候,等待著生活有一天能夠達到我所期望。

她說她是一個幸運的人,我卻內心深處隱隱作痛,我一生都努力去一個理想的地方,但是現在看來,我偏偏絆倒在自己的腳下,而此時小傢伙卻需要依靠著我。

她有驚人的能量,總是懷揣美好希望和健康樂觀的精神,一個通情達理的女孩有著一顆美麗樸實的心靈,她身上有一種特殊的光芒,每個遇到過她的人都會注意到她並會記住她。她從不在毫無作為的事上空耗精力,當我看見她在書山中逍遙漫步,我承認所有的這些漸漸耗竭,當我擔心她將來萬一嫁給一個不能依靠的男人,她的生活變得艱難和痛苦時,一種陰影開始緩緩爬上我的心頭。

我就這樣看著熟睡中的她,時間很長,看得出她想知道是否我會告訴她這裡將是一個固定的居所,一個永遠也不會搬遷的家,這對她來說將是一個意外的驚喜。而我此時卻感到迷茫,就像是剛從音樂會劇院的光亮的大門中走出來,轉瞬又踏入無邊的黑暗之中一樣。

不知道什麼時候,小傢伙竟然轉了過來,睜開眼睛面對著我,忽然問我是不是有心事,問我是不是又要離開家。我聽出她說話的語氣中帶著深深的失望和擔憂,我吃驚了,因為在過去那些漫長的歲月中,她總是我們生活中充滿冒險精神的那一個。

(筆於西寧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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