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等待一杯咖啡

文/映雪 插圖/國泰

身為一個中部的鄉下人,我始終想不通咖啡怎麼會走進我家與我相遇。

只記得國中時有一天放學,還不到晚飯時間,可是阿嬤、爸媽、哥姊全圍坐在餐桌旁,臉上都帶著朝聖又興奮的笑容。我順著他們眼光看去,發現圓桌上擺著一個怪怪的東西。那東西很難形容,像個上化學實驗課才會看到的器材。它分為上下兩層:下層有個馬蹄形的座,不算太長的把手夾著一顆圓圓的玻璃球。馬蹄圈住的,是一盞小小正在燒的火。上層是個玻璃圓柱,比馬克杯還大一些。上下層兩個玻璃物,嘴對嘴藉由一根像試管一樣的玻璃管套在一起。

爸爸抬眼說:我們在煮「嘎逼」!

嘎逼?嘎逼是什麼?

 

我看得懂的,是小小的火煮滾了下層球裡的水,那水神奇地沿著試管往上竄進圓柱裡。這時我才看到,兩個玻璃物之間勾了一片白色濾片,那上面擺了黑黑的粉,水一通過,在火光下,絢麗地跳起了一場水與粉與氣泡的舞。媽媽拿筷子攪了攪,一股陌生的香味瀰漫了整個家。一分鐘後,媽媽移開小火源,深土色的水,又順著那試管,慢慢流回下層球體裡。

爸爸以神聖的動作將成功變身的水倒進一排早已等著的小杯中,宣布每個人都可分到一口。我們全用著最敬畏的態度,將杯子靠上嘴巴,虔誠又珍惜地嚐了這在全家注目下煮出來的液體。然後……

大家都差點沒吐出來。這個叫做嘎逼的水,怎麼又酸又苦啊!

可能我們還不會煮,爸皺皺眉頭卻又笑笑地回,下次再試試!

 

很久以後才知道,原來那怪怪器材的正名是:酒精燈虹吸玻璃咖啡壺。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始終忘記問爸媽,在我們那麼鄉土的家,這洋玩意兒打哪來的?那應該是貴森森的咖啡粉,又是上哪去買的?只記得那一年全家人,包括阿嬤,常聚精會神地趴在餐桌上,看著酒精燈慢慢地燒,做實驗一樣的,期望這次煮出來的咖啡能不只香,喝起來也要同樣迷人。但可能那年頭沒人真的懂咖啡,進口咖啡粉的品質也存疑,這段經驗,沒能讓任一家人因此變成咖啡迷。唯一的改變似乎是,從此家人都以「嘎逼色」來取代「土色」的說法。而那個晶瑩別緻的虹吸咖啡壺也不知被塞到哪個角落,慢慢被遺忘了。

爸媽當年沒能煮出香醇濃郁的好咖啡,在我心中,咖啡維持一個謎,像個姿態很高卻不可人的公主。一直到大學畢業後出了國,我第二度接觸到咖啡。這次,它根本從貴族直接落難為平民,原來咖啡等於台灣的豆漿和茶,美國人早餐缺不了它,客人來以它招待,和朋友聊天時伴著的也是它。到外面用餐,咖啡也跟台灣餐廳的茶水一樣,免費似的無限暢飲。

在美國咖啡雖便宜,但窮學生時代,咖啡還是比從台灣帶來的茶葉奢侈,依舊不是我的日常。那時,精緻咖啡尚未出現在美國,尤其是鄉下酪農區。到朋友家看到的咖啡機,總是一個乳白色笨重的塑膠機身,大大的水箱連著個可以旋轉出來的濾碗,朋友一瓢瓢大剌剌地舀進去咖啡粉,濾碗下方就是壺。只需一指按下開關,不用再理它,一下子一大壺咖啡就煮好了。一點都沒有兒時我們全家凝視著玻璃球時那滿溢出來的殷殷期盼。

 

喜愛咖啡,要從台灣百貨公司琳瑯滿目擺起各式各樣美麗的咖啡壺開始。每次去逛家電樓層,一個個晶亮、流線如精品的壺似乎都在跟我招手,喚起我對童年圍著餐桌煮咖啡的記憶。這區咖啡機樓層,分明就是個巧而美的博物館,展示了全世界各種概念的壺,摩卡壺、手壓Expresso機、冰滴壺、手沖杯、法式壓力壺、拿鐵拉花機。而且就算只是最偷懶型的美式滴漏壺,也如一排排的選美小姐,自豪自信抬頭挺胸地在表現自我特色。

經常,徘迴在這樓層,找尋從沒見過的壺。有一次和服務人員賞著鹵素燈虹吸式玻璃壺,他跟我說,妳小時候家裡一定很有錢,不然怎有機會使用如此上等的壺。這句話讓從不曉得家裡是否富裕的我思考了好幾天,才恍然大悟,其實我富有的,是擁有一位愛將神奇世界搬進家裡的爸爸。原來透露出一個壺,也就透露出了自己的一段人生。現在的我,一天一杯咖啡,但我清楚知道,我愛上的,不是咖啡本身,而是每一型新奇的咖啡機。因為那些沒看過的晶瑩又獨特的機器,都可以一再而再地將我拉回童年心情,那段全家人擠在一起盯著一盞火、一個壺,那種全家人一起等待人生第一杯好咖啡時才會出現的虔誠、新鮮、渴望與幸福的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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