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頤
自從疫情進入三級防禦階段,我跟許多人一樣謹守非到必要,盡可能不出門的原則。由於我本身就是專職工作者,早已習慣宅日子,加上特別懼暑,又少了許多外務,對我而言,在家待得心安理得,甚至有種多於素往的愜意自在。
每天起床前,女兒已經坐在電腦桌前學習線上課程,發現我起床,她會溜過來撒撒嬌,三不五時再來找我挨挨蹭蹭,我總會一陣窩心,雖然明知女兒這樣分心是不好的。我的作息一如近六七年,沒有改變,吃完早餐後,在湖水綠沙發上看一上午的書;下午工作完,若還有時間,我會再煮杯咖啡看書。由於這幾個月工作進度超前,下午工作於間縮短,我有多時間窩著看書。習慣上午喝即溶咖啡,讀翻譯詩集或詩論,下午若能看書,那是多出來的黃金時光,我會奢侈些,煮磨豆式咖啡或喝奶泡卡布奇諾,讀詩以外的書籍。
「詩唯有一種愛意:詩意」,法國詩人埃德蒙‧雅貝斯的詩句,令人醺醉。
許多詩人朋友相信,活得像詩,比寫出好詩更重要。以往我總是納悶,以現代人的生活節奏而言,能有詩意空間可言嗎?這是個無奈的問題,但最起碼,這陣子我尚清閒,只要有一杯咖啡,一本閒書,我就能進入詩意空間。我珍惜這段時間的生活方式,且明白,往後可能不容易有這麼頻繁的家人相處時光了。史‧考克多將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視為詩;而海德格相信,詩中的時間感可以無限可能地改變時間的定律,詩寫時間,寫下存有,而時間性是一種「本真」,可視為一種本己或屬己的存在。這段純粹的時光,應差可擬。
時間。時間。時間。若以電影而言,我耽戀王家衛出自劉以鬯的潮濕時間,葡萄色煙霧般的時間,然我更心痛於,楊凱麟對北野武電影形容的一種緩慢線性移動,「就在暴力以一種分子速度逐漸累積、搏聚並散射四方的同時,北野的人物總是一逕祥和、天真與沉默地走他們的路……人物前進只為走進一個由時間和生命所構成的直線迷宮,而這終點不是別的,而是死亡。」
王家衛電影中的時間,又果如表面般美得迷幻嗎?
楊凱麟一語道破:「王家衛的影像一再將時間這個傷口撕扯出來。」
我知道自己將永遠懷念這段時光,更當珍惜同住一起的先生、女兒,和我年邁的雙親。沒有更美好、更值得深擁的小日子了——隱約中,血肉斑斕,曲線起伏,是正好可以抱著安睡的弧度。即使沉默乾燥,實質比血溫暖,比我踩高在木椅上回頭懸掛的夜色更黑。
此時我依稀聽見,未來的雪橇,從乍看遙遠的場景緩緩駛來。
我摟得更緊。更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