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地底下有座城市

地鼠司機應該會在這兒出現

文/攝影 蔡碧航

2020年春節過後不久,M突然決定要帶兩個幼小的孩子去投奔在魔都工作的丈夫。

彼時新冠疫情不僅未有消歇,反而益形嚴峻,病毒壯大擴散彷彿長了翅膀任意飛翔,全球各地如烽火燎原,災情頻傳。每天電視新聞連番播報各國搶口罩搶醫療物資,還有某國政要或什麼名人染疫,情勢異常緊張。有些地方已封路封城,飛機什麼時候停飛,國境什麼時候關閉,這些都是無法預料的事。

M做了決定,不管什麼情況她都要跟先生跟孩子全家在一起,立刻去改了機票劃了機位。

然後就是一場兵荒馬亂的準備。想方設法購備了一些口罩,買不到防護衣就雨衣代用。到機場的交通工具也是個問題,平常慣用的機場巴士這時覺得不夠安全,因為來來去去接送的都是國際線旅客。也不敢搭一般的計程車。這時我想到附近有一戶人家,門口總停著一輛小黃,應該是營業計程車,是鄰居,比較可以放心吧?

按過幾次門鈴,門都是關著的。有一次終於開了門,是個老太太,她說兒子晚歸還在睡覺。我留了電話。司機終於來電同意機場接送。

 

出發當日,到了約定的時間我打開門,小黃已停在門口,司機候立一旁。看到他不知怎的我竟倒抽了一口冷氣。一個瘦小蒼白的男人,穿著一件月白色有點杏粉的提花中式衫,像浮花窗帘布的那種料子,袖口和衣領都嚴實的扣好了,端端整整,感覺很盛裝隆重的樣子。

我不敢有什麼表情,客氣的打了招呼,然後拿了酒精噴瓶,把車子裡裡外外噴了一遍,再讓M母女三人坐上車,我也隨車護送。一路沒什麼交談,大家都懷著心事,氣氛有點凝重,小臉司機從後視鏡小心翼翼的觀察著我們。

在步入出境關卡前,我幫小朋友調整好口罩,穿上雨衣戴上帽子和護目鏡,大人小孩都包上了尿布,交代她們上機前先把飯糰和水果吃了,喝點水,在機上就不食不飲也不上廁所,並且絕不能把口罩拿下。非常擔心兩個小小孩是否能熬得住這趟辛苦的旅程,擔心所有訊息都不明朗的狀態下能否一路順利平安?

 

目送她們出了境我含淚轉身離開,搭了原車返回。

 

回程和小臉司機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原來他很少在白天開車,只跑晚上的班,白天就睡覺,完全的夜行動物,已幾乎隔絕了有陽光的世界。十足的宅男吧?應該沒見什麼世面但又很能聊,一直尋找話題企圖窺探我。和我談疫情、武漢、WHO、川普習大大等等,還談性平教育,好像什麼都懂。

「妳有臉書嗎?有沒有賴群組?」

我說沒有,很落伍跟不上時代。心中突然有了某種戒心。

後來我就沒有再見過他了。同一條街,相隔十幾戶,只看到他的小黃每天停在家門口。蒼白的、地鼠一樣的司機,晝伏夜出,我覺得他跟我生活在不一樣的世界,不一樣的時空,參商不相見。

這個城市很大,我認識它很久了,但是熟知的範圍很小,非常小。

 

以前讀台南女中的時候,是從外縣市搭火車通學的。每天就是火車站博愛路衛民街東菜市,再轉進府前路建業街,然後到達學校。放學反向。一年四季重複著這樣的路線。唯一的變化是有時特地繞經延平郡王祠後方的大埔街,因為覺得大埔街帶有某種神祕的訊息或暗示。古地圖上就有的,沒有改變,這是地理老師說的。

地理老師在黑板上畫出昔日府城的水系,兩條主要河流像動脈靜脈,血液轟轟流經城區,自東向西奔流而去,匯流入海。據說有一條經過我們現今的校門前,再轉個彎流向南門。

德慶溪、福安坑溪、文元溪,我認識這些名字的時候,它們已自地面消失,隱入地底下去了。

 

多年以後我回到這城市居住,想起這些曾經存在過的河流,心裡竟有說不出的悲傷。老歲人說,這些河流在城市裡蜿蜒,有魚有蝦有生命有活力,非常美麗。我悲傷,因為來不及相遇。

 

這個城市整個自東向西傾斜,正是河流奔流入海的方向。有河流過,土地便記錄了水流沖刷的痕跡,所以地勢是高低起伏的。我初開手排車,從民生綠園順著開山路開,常常等個紅燈就倒退嚕熄火,也怕前鋒路的高低落差。走路的時候更常常在騎樓的台階踩空跌倒。

安步當車走在車水馬龍的大馬路或街衢小巷,都會有一種奇怪的感應,恍惚覺得腳底下就是奔騰的河流,像血管,流著生命的血奔過這城市。

河流不會死我認為,這些隱入地下的河流說不定以另一種形式存在著,發展出另一個地底城市,就像土耳其的卡帕多奇亞,為了躲避宗教迫害而鑿出地下八層幽深遠廓四通八達的地下城市,可以不見天日避居一整年。或也像西雅圖轉過街角下個樓梯就是另一個視界?

見過地鼠司機之後,很糟糕的是我的腦袋好像產生了某種變化,常常沒來由的想到這個城市的地面、地下應該有不同的面貌,白天的、黑夜的,不一樣的城市,平行的兩個世界。地面城市熄燈就寢了,地底城市的熱烈勃發正要開始?

那麼,通往這座奇詭城市的出入口會在哪裡呢?會不會是赤崁樓那口古井?或是城隍廟「爾來了」牌匾後面一個隱藏的開關?或者是我讀台南女中時古牆上那棵老榕樹的樹洞?常常來探訪我的一對小白鴿說不定就是信使。

 

前不久,我經過小東路的某個巷口,彎進直往下行的斜坡,一邊是灰黑的水泥牆,一邊是廢棄的幾間商鋪,橫七豎八的廢材磚石,停了幾部老舊的小貨車。殘敗櫃子上蹲了一隻貓,木板漆寫著「浪貓投食站」。

然後,眼前出現一座像城門的建物,黯沈苔綠堆陳著歲月的痕跡。老樹槎枒,地面的落葉約有半尺高,踏上去撲撲朔朔颯颯作響。

我從拱形門洞走了進去,是一座幽深的庭園,空氣裡流漾著腐熟甜腥的氣息。一陣風來,有什麼跌落重重打在頭上,低頭去尋才發現滿地爛黃的楊桃落果。

臥在牆角的一隻老狗看到人來,站起身賊賊的躡足走了。

除了楊桃爛熟的氣味,還有一種不知名的,或是花,或是新鮮樹葉的香氣。

 

其實是個公園,但不見任何一個人。或許有龍貓。那石砌的台階很像深夜銀河列車會停靠的站台。

 

地鼠司機應該會在這兒出現吧我想。

 

我是說夜晚。十二時的鐘響過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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