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金順
早年我們家中午的那一餐,必然是白粥配豆腐乳、再加上煎魚、炒青菜、鹹蛋或鹹魚,或菜脯蛋等,極少吃飯。我不知道這是父母承自祖籍潮州的傳統飲食習慣,還是因為吉蘭丹中午氣候炎熱,吃飯較難以下嚥,反而吃粥易於消化,又能消暑,所以我們自小就習慣中午粥食,清淡入胃, 可卻又吃完不久,不到下午四點,又感覺有點餓了。
潮州粥,或我們一般上都稱為「糜」,不煮到糜爛,只讓白米煮開之後,就煨著,使糜與水保持著分離狀態,而不像廣東粥稠黏一起。有時母親也會加入番薯塊,或芋頭,味道無疑更好。日子過得寬裕點,則會加上一些碎肉,或魚肉,煮成肉糜或魚糜,趁熱吃,感覺清爽可口之極。所以怪不得談到吃粥,鄭板橋有封信寫給其弟,說起在寒天之晨吃粥之樂而有:「暇日咽碎米餅,煮糊塗粥,雙手捧碗,縮頸而啜之。霜晨雪早,得此粥深俱暖。」的文字。若說鄭板橋喜於晨粥,蘇東坡卻好晚粥之食,或許他認為吃粥沒有負擔,又粥水可以清洗腸胃,因此吃完之後,一覺醒來,腸胃不覺順暢:「推陳致新,利膈益胃,粥後一覺,尤妙不可言」。
潮州人吃粥似乎已成了一種飲食傳統,一日不吃粥,就覺得胃腸空空,好不習慣。因而母親常說,吃粥能清腸養胃,延年益壽,如我家外婆,長年吃粥,就是活到九十九。所以後來,我曾有一段時間在異鄉生活,晨起總是煮一鍋白粥,然後煨熱著,再煎一片馬鮫魚,以及炒個蛋,就是個極其營養的一餐了。有時候是早上吃粥,下午也吃,簡直是有點到了無粥不歡的飲食境況啊。
來到台南,想吃粥,並不難找。尤其具有台南在地特色的鹹粥,處處都是。老字號的有阿憨鹹粥、阿堂鹹粥、大勇街無名鹹粥、悅津鹹粥、鳳子鹹粥、阿星鹹粥、萬伯鹹粥等等,隨便哪一家,都足以滿足胃腸對粥食的慾望。所以凌晨早起,找粥吃,隨意就找上住處附近的悅津鹹粥來。
這小店在西門圓環旁邊,車來車往間,乍看不太起眼,屬於半露天式店面,一半椅桌擺在騎樓間,一半則在店內,二十四小時開張,晨早六點過去,已見人客三三兩兩,坐在騎樓間,有的叫蝦仁肉絲飯,加上一碗魚肚湯;有的則是魚皮湯配上一碗肉燥飯,在黯淡的燈光下,與朝旭一起靜靜的進食。整間店的氛圍,在晃盪晃盪的光陰底下,感覺有一種回到了八○年代那種古樸的食肆景況。
我帶著剛剛睡醒的心情,側身進入了店內,先叫了一碗魠魚加上蚵仔和油條的鹹粥,後來想想,又叫了一個鹹蒸魚肚,覺得這樣的食物就可以喚醒惺忪的睡眼了。鹹粥端來時,可以看到蚵仔粒粒,或浮或沉於湯內。鹹粥實際上是煮熟的飯,燙上了鹹湯,和潮州粥與水一起煮熟完全不同,比較像泡飯,然而這也是台南鹹粥的特色。
啜上一口粥,感覺鹹淡適宜,味道甚佳,油炸過的魠魚肉雜於粥間,吃起來,別具口感和風味。油條則可以浸泡於粥中,也可以撕開來,配著粥吃,並隨著帶些蚵仔湯頭的鮮甜,又是別有滋味。舌尖滾過的米飯顆粒、魚肉和蚵仔,宛如海潮風過舌,鹹中帶著甘美,很有台南在地味道與本色。我夾著剛送上來的鹹蒸魚肚,送入口中,即感鹹上配鹹,卻也爽口夠味,稱上好吃。
從歷史探源,大致上從虱目魚粥演變而來的鹹粥,把飯泡成湯,而不是煮成糜,主要在於能耐飽,尤其是對出海人而言,出海老半天,若吃的是煮稀了的粥,在海上可能就沒力氣幹活了。因此虱目魚粥演變成今日台南的美食之一,百年下來,各家的煮法也稍有不同,有些還加了蔬菜熬煮,有些在湯頭中,用豬大骨燉出另一種味道來。是以來台南,多走幾家鹹粥店,在細細品嚐下,就可以吃出他們之間不太一樣的鹹粥味道來了。
從店內走出來,感覺一肚飽實,圓環車輛漸多,一日之晨的開始,讓人走在台南的路上,從純樸的想望裡,總是充滿著一往向前的精神和無限的希望;我一路走向前去,卻一邊想,台南的庶民飲食,其實是可以組構成一冊很有味道的在地生活庶民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