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主編精選〉橫穿茫崖鎮(下)

文∕殷謙 插圖∕國泰

三、

 

羅布泊鎮的面積大的可怕,沙漠就像烈日下的葡萄乾那樣幹涸。去樓蘭村很近,不到三十公里的路程。那個村裡有一個我早年就認識的朋友,他是一個畫家。記得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告訴我他就喜歡羅布泊這片荒涼,當我看到他的畫作時,除了荒涼還是荒涼。當然,後來我發現他開始畫雅丹地貌,用色非常嫻熟,從畫中能讀出他的感情和心情,以及他對大自然那種渾厚和博大的詮釋。我覺得他可稱之為「荒漠靈魂的收集者」,他畫了各式各樣的羅布泊風景,每一幅都是寫實,沒有一絲抽象的誇張,我想那正是他獨有的風格。

 

故友相逢,驚喜之外,更多的是感嘆。他邀來三四好友,共進午餐,我從他們的臉上看到了羅布泊無私及蒼勁的精神,能夠常年生活在這裡的人,他們的意志力和犧牲奉獻的精神令我感到不可思議。

 

朋友好像早有準備,為我和小傢伙安排一個專門招待遠客的房間,從外面看其實一點都不起眼,但卻內有乾坤,書籍、古董、奇石,其中還有小傢伙最喜歡的文房四寶。回想小傢伙第一次來青海,嫌棄我為她安排的房間裡色調不敞亮,於是我去市區的建材市場買了油漆,又買了彩虹和蝴蝶圖案的裝飾紙,我只用了一天的時間就徹底改造了她的房間,晚上的時候,我讓她去參觀自己臥室,她的眼睛亮了,驚喜地跳了起來,記得她說,她爸爸媽媽絕不會允許這樣做,因為在他家,房間是整體的風格,父母不允許任由一個孩子的意見去改變這種風格。

 

這樣古色古香的房間顯然讓她感覺得新鮮,因為近半個月以來,我們每到一個地方,那裡的情景荒涼到小傢伙感到百無聊賴,每天站在酒店的窗子前,搬著指頭數街上的行人。然而現在,她很高興。她喜歡墨和顏色,當她被這些包圍的時候,似乎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約莫一會兒,朋友又特意端來一盆水靈靈的鮮花,是玻璃翠。朋友說,來到這裡,它就是最好的心靈安慰,滿目黃沙,看看它心裡就不孤獨了。這對小傢伙來說簡直就像拿破崙發現了新大陸,一下子就接過去抱在懷裡,淚眼潸潸。由於太著急,抖落幾片花瓣兒,從她眼中飄落的時候就像眼淚,就像一瓣流血的紅玫瑰。

 

花兒在這種生存環境竟然也能夠活下來,而且隨著季節綻放,這是多麼的頑強。就像小傢伙,初出茅廬時就遇到許多不愉快,孩子通過自媒體平台娛樂,這也是學習之餘她唯一喜歡做的事,她總想展示自己,我理解每個人在少年時都喜歡展示自己的優點,這似乎一點都不奇怪,但是有人借此發洩他們的憤怒、妒意,和那種想夠卻搆不著的絕望。我很多次聽到她不由自主地在書桌前自言自語,更多的是埋怨。那時候我擔心,如果她心裡留下某種不好的陰影就很難消失,那種傷痕也很難癒合,問題是,這種痛苦何時才能最終消失?而前方的路因此而會很難繼續進行。可是我從教她那一天開始,就告訴過她,學會本領並不是為了自己追求物質享受,而是去主動承擔一些社會責任,藝術家如果沒有擔當,那他本質上就是一個商人了,而不是藝術家,我告訴她,也許我們一無所有,但是至少善良是我們所擁有的,世界也許可能很可怕,不過你必須堅持你的信仰,你必須嘗試去幫助那些比你活得更糟糕的人。

 

可是她還會堅持下去嗎?有沒有懷疑她所有堅持在將來會面對那些嘲笑、打擊,甚至是無情的摧毀?我很不理解那些迷戀於網絡暴力的人,那種行為的人近乎於心理扭曲和變態,也許他們過去有過某種創傷,但我想,不論過去發生過什麼,但你們總會有孩子。

 

讓我欣慰的是,她並沒有受到過多大影響,生活繼續著,她喜歡做的事最終還是堅持了下來。我感嘆,即使在我們最黑暗的生狀態下,我們的花朵仍在生長。

 

這裡的春天來得太慢。

 

冷風就像一股急流,繞過一切理性的東西,超越界限,抵達介於真實和想像之間的邊界。小傢伙說:「帶我去汽車兜風吧,我想看看外面一些樹是不是有綠葉子了。」當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們不得不返程回格爾木了。

 

那天下午她畫了一幅水墨,不是羅布泊的荒漠,也不是茫崖鎮的蕭瑟,而是一幅江南春色。我知道她為了某種心理上的安危,而將她心底隱藏的溫暖和遐想通過畫筆展現了出來。她認真地畫著,太專注了,有時候會突然轉臉看看我,而後微笑,那一絲微笑只是一個短暫的片刻。她似乎已經厭倦了,厭倦了這個荒蕪的地方,凡是和生命重生有關的一切都在這片土地上,在你的視線之下,心已經筋疲力盡。儘管有時候,在沙漠中,高高昇起的太陽灑下所有優雅的光芒。

 

翌日返程,風太大,行車不敢太快,所以一路也沒休息,黃昏的時候才抵達茫崖市,我決定在這裡休息,如果順利的話,第二天最晚到日落前會到達烏圖美仁。

 

巴桑不在茫崖市區,所以我沒有驚動他。讓我感到萬分意外的是,竟然在這裡碰到了降巴克珠,他是我在德令哈生活的那段時間在市區一次吃午飯的時候認識的,後來我們成了非常好的朋友。當時他只是一個牧民,因為他女兒和小傢伙非常要好,所以我們平時來往也很多,他時不時會送羊肉過來,而他的女兒,幾乎每週都要來我們所在的鎮子來找小傢伙玩。降巴克珠見到我後也愣了一下,為了確保沒認錯人,他先問我是不是從德令哈那邊過來的,我對他說:「是的,德令哈是我曾經生活過的地方,不過我覺得我好些哪裡見過你。」降巴克珠一下子擁抱住我哈哈大笑,只說了一句:「他媽的,這個世界真是太小了。」

 

他恰巧是正要回家,於是一再堅持去他家做客,因為搬家來了這裡。攀談中,瞭解到他在茫崖市的一些情況。記得在德令哈,那時他的願望就是開一個加油站,而現在看來他的願望已經實現,在茫崖市旁邊的公路上有一個加油站就是他的,生意還很不錯。

 

小傢伙急忙問:「那麼,拉珍是不是在家裡?」

 

降巴克珠連忙說:「在呢,天天說你呢。」

 

小傢伙手舞足蹈起來,高興得合不攏嘴。看到這樣的情形,就意味著我不得不去降巴克珠家裡了。當我們走進一個小院時,降巴克珠的女兒拉珍掀開簾子,看到小傢伙的時候,眼睛突然一亮,我看到她緊緊地擁著小傢伙,竟然泣不成聲。

 

在降巴克珠家住了兩天,是小傢伙最愉快的時光。降巴克珠盡所有地招待我們,這也讓一路上只吃些單調飯菜的小傢伙,感受到了家的味道。她和拉珍在一起不停地聊天,只有短短兩天,她倆似乎說了整整兩年的話。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我決定返家。所以第二天清晨,我陪小傢伙和拉珍去附近的河邊玩。拉珍試圖想穿過冰面去河的對岸,我見小傢伙似乎很擔心冰面會不會突然破裂,她皺著眉頭看我。我告訴她們現在不能冒險,因為當拉珍雙腳踩上冰面的時候,我聽到冰塊吱吱作響的聲音。

 

這是我們離開羅布泊以來共度的最美好的時光。

 

當然,我也聽了降巴克珠說起以前從未聽過的事,關於他在茫崖市和別人打架,打掉了別人的門牙,被拘留十五天的生活,以及他在花土溝認識了一個髮廊裡的女人而被妻子發現,鬧過離婚的生活……我第一次意識到他在這一塊人煙稀少的地方卻經歷和克服了那麼多事。

 

我們聊天的時候,我會選擇在一個小傢伙幾乎聽不到聲音的地方,因為我對降巴克珠的印象一直不是很好,他說話總是大大咧咧,根本不顧及孩子會在身邊。

 

他的人生觀和價值就是擁有更多的金錢和女人,除此之外,沒有什麼值得活著的理由,而這些東西也是他唯一能夠給展示給別人的。記得降巴克珠的妻子曾說,她的丈夫是一個英俊到令她窒息的男人,所以當初她選擇嫁給了他。可我不這麼認為,我覺得他從來不修邊幅,甚至還有點邋遢。

 

後來在花土溝發生的一系列事情讓他的妻子終於傷透了心,直到絕望,因此她離開了他,並且還留下一個只有三歲的孩子,是拉珍的弟弟,但叫什麼名字我也沒有興趣再問。我認為他起碼不值得我這樣的人同情,我關心的是孩子,對我來說,一個孩子失去媽媽,簡直是這個星球上最悲慘的事情。

 

第二天黃昏,我們一路順利抵達烏圖美仁。

 

一切似乎都安寧下來,翌日,我又聽到了窗外的啁啾聲,這是一個春光明媚的早上。

 

第三天我收到了達吾代寄給我的快遞,我打開包裹看了看那塊石頭,根本就不是什麼雞血石,而是一塊似輝石,在我看來,它幾乎沒有什麼價值。

 

然而茫崖鎮此行,倒讓我感受到朋友間的友誼是多麼的珍貴,但是人們常常在生活中忽略了這一點,人在空虛和孤獨的時候,帶給你充實感和快樂感的絕不是金錢,而是來自人心底深處的最深厚的情感。

 

所以,茫崖鎮,謝謝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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