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那眼神,舊曾諳!

■鄭清和

清晨起床的第一件事是為自己煮一杯虹吸式咖啡,接著到門口拿訂閱的中華日報,邊讀報邊輕啜熱騰騰的咖啡,美好的一天就這麼展開了。

我習慣從A1頭條新聞版開始翻閱,一版接一版涉獵至C1體育·影視版,遇到有興趣的標題,尤其是臺南地區熟悉人事物的報導,我會詳閱內容,因為地方人最親切,地方事最有感;最後再將時間花在A8版中華副刊的優美文字上,一字一字瀏覽,低吟著詩的美,一句一句咀嚼,品賞散文的真。

二月二十七日一如往常的一版一版翻閱著報紙時,我的目光定格在B4台南萬象版「水牛無人認領 入籍老牛的家」這個斗大的標題上,原因是我二月二十三日曾去了「老牛的家」。

瞥及老牛照片的剎那,那眼神,似曾相識,有種舊曾諳的感覺,好熟悉呀!讀完新聞內容,我肯定,牠就是我二十三日在「老牛的家」讓我「不解」但「感動」的那頭水牛。

報載,安南區南佃派出所的員警於春節期間發現一頭走失的水牛,轉交農業局後,於二月十四日至二十日公告七天無人認領,遂將之收編於「老牛的家」,取名「阿花」。

二十三日前去「老牛的家」,是我第二次造訪。第一次去時,有些牛在牛舍中休息,近看倍感親切;有些牛則在遠處草坪悠閒地吃著草,遠觀有著距離感。這次去,牛舍沒有牛,都在遠遠的草坪,其中有三頭水牛及一頭黃牛,各居一隅低頭吃著草,依稀可窺見牠們的尾巴不時左右來回擺著,不知是悠閒,還是趕著討厭的蒼蠅,有幾隻鳥兒在旁徘徊,應是等著要獵食被牛吃草驚飛起來的昆蟲。唯獨那頭最靠近入口處的老水牛,始終抬頭看著我們,卻不吃草,我「不解」牠為何定定的看著我們。

「牠會是在確認我們是不是牠的老主人來看牠嗎?」一旁的內子問著我。

「還真心有靈犀一點通呢!我也是這麼想。」我笑答,接著說:「牛是有感情的動物!」

「來呀!來呀!」我放大喉嚨對遠處的老牛招招手,示意牠過來。由於呼喚聲震耳,「老牛的家」的管理員,先是不約而同以異樣的眼光看向我們,隨後送過來燦爛似陽光的笑容,他們一定覺得這兩個老者怎麼跟孩童般天真無邪呢?

我知道老牛聽不到,但應可看得到我持續緩緩揮動的手勢,可牠沒反應,只持續看著我們,隱隱約約看到牠的耳朵偶爾前後動著;其實我也知道牠不可能來,因牠被繫在一根牛杙上。說實在的,我被老牛的表情感動了,好想走進去摸摸牠的頭,給牠一個愛的安慰,也讓他舔舔我的手,但入口被一條牛繩橫阻了,訪客是不被允許進入的。

我和內子就在入口處站了約莫半個鐘頭,我們一直注視著老牛,老牛也一直注視著我們,雖遙遙相望,但我仍可以感受到牠企盼主人能前來看牠的情愫,那渴望的眼神,叫我「感動」,我想用手機拍下,但太遠了,試拍了幾張還是無法如願以償。

依稀記得看過新聞報導,說有個老農把老牛送來「老牛的家」,老農不時會回來看老牛,告別時,那份難分難捨的人牛之情,曾深深感動著我。二十三日我以為我看到的是那頭重感情的牛,沒料到卻是近些天方才加入的新成員–阿花。

端起咖啡,輕啜一口,咖啡的液面沒有拉花,卻浮起了童年我放牧的第一頭牛的影子。沒錯,牛跟人相處久了,是會有感情的。小時候,父親為了耕田,經年都會保持養著一頭牛,記憶中我五、六歲開始幫忙放牛,久了,跟牛遂培養出了感情。

牛兒吃飽後,牠會讓我騎在背上,以「牛步」慢慢的走回家,牠認得路,是頭「識途老牛」。沒有信口吹的短笛,卻配合牛的腳步,吹著不成調的口哨,在山銜落日的黃昏,我和牛成了一幅村子裡最美的動畫。此刻憶起,那不就是宋朝詩人雷震「村晚」的畫面嗎?

途中有個水塘,牛會先喝飽水,接著泡水游泳洗身子,然後心滿意足回到離我家屋舍不遠處的一棵白蓮霧樹,我會把牠繫在樹頭。蓮霧樹的樹蔭是牠的家,牠會蹲坐下來邊休息邊反芻胃中的草。

記得有次我和弟弟去採蓮霧,邊吃邊和牛玩了起來,我們輪流雙手吊掛在牛角上,也不知為什麼,我吊著,雙腳屈膝懸空,像盪鞦韆一樣,來回晃著,沒事;換弟弟依樣畫葫蘆時,牛卻頭兒用力一甩,將弟弟拋到牛糞堆上,一身狼狽不堪。我猜,應是我常牽牠去放牧有了感情,而弟弟跟牠只是偶爾接近,還沒培養出感情來。

讀小一時,只上半天課,下午的工作之一就是放牛。有天放學回家,準備要去牽牛時,發現蓮霧樹頭的牛不見了,原以為鄰居借去耕田了,問父親,他說:「牛老了,拉犁比較吃力,所以賣了!」我號啕大哭,不能接受這個事實。父親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說會再買一頭。

端起咖啡,輕啜一口,我閉上眼睛,慢慢吞嚥享受舌根那苦後回甘的餘後感,當緩緩睜開眼睛的剎那,咖啡液面的蒸氣升騰起第二頭牛的影子。真的,沒多久,父親又新買了一頭牛,牠一直陪我到小四,每個沒有上學的假日下午,父親都會要我牽牠到山上去放牧。那時鄰近有好多童伴一起放牛,我們把牛綁在相思樹頭不敢放牧,怕牛會相鬥。

牛隻悠閒地各自吃著草,我們則快樂地玩著扮鬼爬相思樹抓人的遊戲,從這棵樹跳到那棵樹,身手矯健像猴子般,嘻笑聲響徹整個山頭,有時驚叫聲太大了,牛會停下吃草的動作,看是發生了什麼事。我們都要玩到日薄崦嵫,才依依不捨道別,牽著各自的牛回家。我習慣割兩捆草放在牛脖子上讓牠駝回家,隔天如果家人沒空放牧,可讓牠除了吃乾稻草外,還有些許鮮草可調節一下口味。

假日,我是一個快樂的放牛孩子,一直到升上小五,因要參加惡性補習準備報考初中,放牛的任務才交給了弟弟。

小五曾去鄰近學校的五姨媽家借住一段時間,雖解決了補習要提早到校的問題,卻不習慣沒家人相處的生活,於是搬回家接受辛苦的通勤跋涉。記得甫到家就發現父親在離家較遠處特別為牛蓋了個牛舍,我高興得連書包都來不及放下,就衝進牛舍撫摸著牛的頭,牠許是久未見著我,耳朵前後擺動,且一直「壞!壞!」叫著,好像是跟我抱怨說我太「壞」了,竟然離開牠那麼久。

牛舍的屋頂是茅草,柱子是斑芝樹幹,三面牆以竹子為骨架,用茅草遮成一個人高,父親的設想真周到,因為這樣下雨天牛可以不必淋雨,冬天也可以擋瑟瑟的料峭寒風。印象中,那四根柱子竟著根活了起來,每年春天會開滿木棉花,是全村最美的牛舍。如果是今天,一定是臉友們打卡的熱門景點。

住在家裡,雖有了天倫樂,卻須付出通勤苦,早上五點睡眼惺忪中即出發趕上學,晚上拿著火把,拖著一身疲憊摸黑走山路回到家已八點,跟牛的互動就只剩下路過牛舍時的招呼。

說來算祖先有保祐,我吊車尾勉強考上了縣市合併前台南市的初中,早上五點幾乎是以快走的速度,趕三十分鐘反覆上山下山的丘陵黃土路,到山下搭開往城裡的第一班公車上學,放學後熱心的導師還來個免費的課外輔導,當再搭擠得腳都浮起來的公車,下車後拿著火把摸黑走山路回到家已八點,情況與國小的惡性補習別無二致,跟牛的互動依然只剩下路過牛舍時的招呼。

朝五晚八的日子,長期下來真的是心力交瘁,牛對我的應聲,恍惚中有時竟聽成:「換!換!」感覺牠似乎在暗示我「換」掉這種辛苦的求學生活,帶牠去相思樹林吃草。說實在,我還真有這個念頭呢!因為讀書比放牛苦多了,但曾是佃農的阿公說什麼也不准,他說他不識字實在太苦了,他相信只有讀書才能改變命運。

考上高中後,晚上因要參加補習班的輔導,課程結束已趕不上最後一班公車,所以就住宿了,這時,連每天早晚各一次例行性和牛的互動都沒了,但只要有回家,會先轉進牛舍摸摸牠的頭,餵牠吃幾把稻草;回程會去再摸摸牠的頭,說我很快就會再回來看牠,牠總是不斷舔著我的手,尾巴左右頻頻甩著,也會用那對漂亮的牛角頂頂我的身子,跟我示好,要我多陪陪牠。

印象中是在高二下學期的某個回家的日子,我在山頭即發出牛叫聲,卻沒獲得呼應,正納悶不解,快步跑到牛舍,發現空空如也,沒有吃剩下的稻草,也嗅不出牛味,牛不像被鄰人借去耕田,覺得事有蹊翹,回到家一問,父親說不再種稻,也不再種番薯,所以把牛賣了。我頓時張口結舌,半晌說不出話來,淚眼模糊中,暗暗告訴自己:「跟牛相處的美好回憶,就只能存在海馬迴了!」

端起已涼的咖啡,仰頭喝下最後一口,好像變苦了些,不過,我覺得更苦的是「阿花」,牠不知要用多少時間來撫平牠對主人的思念之情。

再端詳照片中的「阿花」,那眼神讓我心痛,更讓我不捨。我決定下次再路過柳營,一定要繞道到「老牛的家」去看牠,看牠適應了這個新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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