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玉毅
在功利主義者眼裡,讀書顯然是沒什麼大用處的。書之一物,渴了解不得渴,餓了充不了饑,當枕頭唯恐硌得慌,墊桌腳又嫌占地方。但是於我而言,它卻有著特殊的意義,就像小王子的那朵玫瑰一樣,是這世間獨一無二的存在,因為它曾經為我溫暖了歲月。
小的時候我無甚去處,又不愛交友,唯有書算是一個知己。打我有記憶起,但凡是紙做的、上面寫有字的東西,我都倍感親近,仿佛是前世有緣一般。什麼小說、連環畫、字典、詞典、教材讀物,我都愛看,甚至連日曆、香煙盒亦未曾放過。當同齡的孩子還在打彈子、刮小牌、拔茅草根的時候,我已經把學校閱覽室裡的書都看完了,心中猶不滿足,聽說語文老師的閣樓裡藏了很多書,腆著臉去借了來讀。
書借來之後,怎麼讀也是一個問題。在不曾上學以前,母親為了培養我對文字的感覺,也曾將《呂氏春秋》裡的許多典故翻譯成白話文轉述與我,也曾把戲文裡的許多選段唱給我聽,但是當我的雙腳邁進校門以後,她便不許我再看閒書了。母親所謂的「閒書」,亦即是課本以外的所有書籍。母親是個極認真的人。夜裡她來我的房間,若是發現我在看閒書,多半是要訓斥一番的,光是訓還不夠,有時還會將書沒收。故而借了書,我只能偷偷摸摸地看,別說拿到幾案上,連翻書都不敢用力,連咳嗽都總是忍著,聽到門外有類似腳步的窸窣聲響,就速速將燈熄了,待腳步聲去遠,複將電燈點亮,然後靠著枕頭,繼續津津有味地品讀。讀得倦了,抱書而眠,待醒轉時已是第二天天明,燈仍亮著,書仍抱著。這樣的日子雖然緊張而慌亂,多年以後再次想起時,卻是異常的快樂和滿足。
到了初中,我已難得這般好學了,課業也緊,心思放了大半在語文、數學、英語和自然科學上。不成想一個偶然的機會,又讓我將課外書重新拾了起來。那是一個星期六的上午,我在實驗室製作「葉脈書簽」,樹葉放在氫氧化鈉溶液裡煮著,我抬頭環顧,在管理員的椅子上發現了一本《清平山堂話本》,於是,做實驗的興趣一下子就沒有了,草草結束了剩下的步驟,腦子裡想的是怎麼開口問管理員借書。
下了課,實驗室迎來另一撥學生,管理員還在忙著。我在樓梯口徘徊了很久,轉身躲進了校長閱覽室,打算邊看報紙,邊等管理員下班。誰知竟讀得黃景仁的四句《綺懷》詩,大為驚豔,滿世界地跑去找他的詩歌。小鎮似乎沒有圖書館,也沒有正規的書店,那時的網路也不像現在這麼發達,我用了很長一段時間,尋遍了街上的書攤和報刊亭,也沒有讀到黃景仁的第二首詩作。好在管理員後來將《清平山堂話本》借與我了,另一位喜歡寫作的老師也將她訂閱的刊物分享給我,我心中的遺憾才稍稍得到平復。
後來的十餘年間,我對黃景仁的喜愛始終未變。每到一個書店或是圖書館,我都會去翻找他的詩集,每在一本書裡看到他的一首詩或是一句詩,我都會摘抄下來。曾經有一次,我在《清史稿》裡看到黃景仁的生平,抄錄時被店員發現,他告訴我在書店抄書的行為是不被允許的,那時的手機容量小,拍照亦不方便,而《清史稿》又太厚,我囊中羞澀,根本買不起。於是我咬咬牙,將書上的一字一句都默背了下來。事實證明,只要我們心裡想做,真的沒有什麼事情可以難倒我們。讀書使我變得執著,這一點,從抄書延伸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
隨著年歲的增長,慢慢地,我便不滿足於只是看了,偶爾也會寫一些不成熟的文字。即便幾年過去了,仍未有一篇自己滿意的作品,我卻從未想過放棄,正如我未曾真正地想過要放棄讀書一樣。「讀萬卷書,行萬裡路。」讀書的同時我也在遠行,而在遠行的過程中我養成了這樣一個習慣:每到一座新的城市,必然會將那兒的圖書館、書店逛上一逛,若是時間允許,在書店裡選幾本書回去,若是時間不允許,那便遠遠地看一眼,也能讓我感到歡喜。
如今我已工作將近十年,書看得愈發少了,但買書的習慣依然保留著,也不知是為了彌補曾經買不起書的遺憾,又或是為了享受收到書時的滿足感。買來之後,將書放在架子上,攤在桌子上,擱在印表機上,擺在窗臺上。我喜歡聽風吹書頁的聲響,像成群結隊的螞蟻在心頭爬過,像調皮的貓兒用爪子踩著人的腳背,像風雨將來時有人撐著傘在門口等你。明明什麼都沒有做,卻仿佛得到了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