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歲月的禮物

■林釗勤

那是五歲的時候,我在院子裡盡情地玩耍,不知外婆卻在屋子裡忙碌著什麼。春風和煦,陽光是溫順的,空氣是溫潤的,外婆的手是溫和的。她右手拿針,左手握線,針眼距離外婆眼睛湊得很近,外婆又時常把眼睛眯起來。外婆用針不斷地挑著線,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佈滿紋路的手,將她對我的愛絲絲縷縷的傳遞,溫暖了歲月。她讓這毫不相干的線團慢慢組成了一個大家庭,被空氣包裹著的,是院子裡梔子花的清香和夜色的朦朧。

幾個月後,一件藍白交錯的毛衣套在了我身上。上面還有幾朵星星點點的小花,點綴著衣服。毛線推著擠著,一根挨著一根,好不活潑熱鬧!穿上外婆親手織的毛衣,內心瞬間暖和了起來,鼻子間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味道,是親切、是慈祥,還有愛的氣息。

我穿上毛衣,邁著輕快的步伐,向花園奔去,外婆緊跟其後,步履蹣跚,但她卻笑了,笑容裡充滿了童真。花,在這春意盎然的園子裡,都綻放了,好似也對著我和外婆微笑,笑得這般溫柔。一陣淡粉色的味道飄入毛衣,臉蛋粉嫩的少女映入眼簾,是桃花。梨花也不甘落後,鵝黃色的花香在毛衣上回蕩。這香氣有一絲絲甜,那甜,不是濃烈的,不是沖鼻的,而是細微的,沁人心脾。我在花園裡跑來跑去,毛衣也抖動著,上面的香味隨之流動,縈繞在我身上。外婆又笑了,越來越深的皺紋告訴我,她的內心得到了滿足。

一年後,衣服太小了,它被隨意地扔在衣櫃裡,上面的小花漸漸黯淡下去,輕輕枯萎。我也將它遺忘在了記憶的深處,可它卻一聲不吭,只是默默地躺著。這一躺,就是六年。等我再去收拾衣櫃時,才發現它,它的身上早已沾滿了灰塵,輕輕一拍,小小的灰色顆粒抖落下來,飄在地上。仔細一看,認真回憶,這是我兒時的一件毛衣。

看著它的模樣,好像想起了外婆的那雙手,毛線的褶皺,讓我想起了外婆手上的皺紋,細細的,密密的,而我卻冷落了它好久,有些自責。深深聞了聞,它的身上混雜了很多味道,媽媽烹製糖醋排骨的甜香,爸爸打造小木凳的刨花香等。這些味道隨意地拼湊在一起,就形成了家的味道呢!

後來,這毛衣已經穿在了弟弟的身上。看著弟弟常在陽光下玩鬧,我本來已經忘卻了毛衣帶給我的溫暖和快樂,但看到弟弟穿上時,我又仿佛看到了那時候的自己,看到了外婆的笑容,以及給予我的愛。

又是一個週末,弟弟穿著外婆織的毛衣和我們一起去了外婆家。我不驚感歎到在歲月的催促下,陪伴外婆的機會越來越少,偶爾地陪伴,她也會欣喜好久。遠遠望去,外婆獨自一人坐在門口守望,姿勢換了再換。我知時間正在無情的拖拽她遠去,而我卻只能緊握她的手,任憑眼睛蒙霧。我總是這般帶著倔強的軟弱,我的愛和想念沒有說出口,心裡卻像泄了洪的堤口,擁堵,崩塌。

外婆老了,老得像老家門口的歪脖子樹,滿是密密麻麻的歲月傷痕,老得啄木鳥不再醫治,老得只剩下穩定地期盼和等待。外婆的手也老了,皺皺巴巴的皮裹著彎曲變形的指骨,手心的紋路深刻的雜亂,歲月蜿蜒而過,又因傷痛強行深刻。外婆的手是我心裡的溝壑,我沿著她掌心的紋路走過,看盡了她半生的坎坷。我們回來了,外婆看看毛衣,又看看我,臉上再次露出愉悅的微笑。這件毛衣,蘊含了三代人的味道,親人的味道。其實每一件物品,都隱藏著歲月的痕跡,它記錄著我某一時刻的點點滴滴,從而成為歲月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