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菜園旁的那對夫妻

■小草

來到新竹,墾地種菜。也種出一些時蔬吸引行人的目光。先說菜園大略方位。它位於一條丁字路口右轉彎的路邊。是一畝池塘的邊坡。路衝是一個社區。村民都在我菜圃旁的柏油路遛狗。當然,隨時贈我以黃金。香積陣陣,無意踩到更是狗屎運。所以,我一到菜圃,立刻清掃狗黃金堆肥。

菜園隔一條八米柏油路,有溝水潺潺。比人高的圍牆裡,時常飄出桂花香。有時人聲鼎沸,有時吊嗓唱平劇,樂聲飄揚在靜好的藍天下。這家又一牆之隔,住著一對老夫妻。男主人就是帶我開墾的老伯。

去年八月至端午,前後見老伯三次。倒是他那個面龐姣好,還能看出年輕時貌美輪廓的太太,直到過年後才見面。

那時,還穿著厚重的冬衣。有一天快中午了,嬌小如花,穿大紅棉襖,黑長褲,騎著標緻嶄新紅摩托車的婦人,來到我澆菜的水溝邊,問我如何種茄子﹖

記得去年開墾第一天,老伯借我鐮刀時,就說他有多疑的病妻,不便送鐮刀去家裡還他。用完放電線桿草叢隱密處即可。此時,這標緻婦人嘹亮交談聲,總算把我的問題一一點破:

「沒有啊!我們這裡沒有老伯。不遠處,有一家,是有個老阿伯,被推著輪椅。」

我問這漂亮婦人帶我來開墾的老伯怎麼不見了?她這樣回答我。

「啥!帶我來的老伯健壯結實,不坐輪椅啊!」我心中自忖著。

過幾天,那個指引我開墾,稍有一點成果就想回饋他,卻再也不見的老伯,終於出現了。他肩頭扛著一把鋤,如牛的曼波步,真的,這老伯跨出每個一步伐,都好像在蹬地時會加重一點力道,是很有節奏的牛步。

盼了半年多,這天,老伯路過我的菜園了,手中拿著一把鋤頭。說是他有塊地給人種稻。要替那個稻農巡水去。我對老伯說:

「您終於出現了。從八月至今,您都到哪兒去了?」

「我每天都看著你經過我宗親家門口。跟你搖手都不鳥我。我從我家樓上,每天都可以看到你忙甚麼?假日還可以看到妳兒子來澆菜。我喜歡開車,每個月都要開車帶著太太去花蓮,再繞半個台灣回新竹。」

聽著老伯帶著愛妻出遊,感覺很甜蜜,心裡也跟著幸福起來。為了報答他引路開墾菜園的厚恩,趕快彎腰摘些時蔬讓他帶回去。他說他自己煮,不用摘太多。此時,心裡酸酸的。

老伯慢慢走回去後,那個幾天前穿著艷麗的美婦人,突然出現在丁字路轉彎處,踏著急促的步伐,轉向菜園,拉高嗓門,邊走邊問我:

「我先生剛剛拿回去的菜,不是偷的吧?」

她這一問,我的頭腦立刻搭上線了。

「喔!她就是老伯口中那個多疑的病妻。」心中迷霧被微風吹散,豁然開朗。當時就曾問老伯:

「她多疑,有看醫生嗎?」

老伯說:「她要是願意就醫就好了。」

瞬間,我似乎彎腰安撫這位曾經的美少女,說:

「不會的。光天化日下,妳先生不會偷的啊!」

這曾經的美婦人似乎放下心中的大水桶,摀著紅艷棉襖下的「噗通!」「噗通!」心跳聲,說出很舒暢的一句話:

「喔!沒有就好!」邁著半信半疑的步伐,左轉丁字路回家去了。

 

清明的雨,溫潤著萬物。荷蘭豆開出淡紫淺紅的花。經過蝸牛吃,自己不會照料,不善施肥又變毒死一大半,到底也摘不到手中一握。就是喜歡站在溫煦的暮春陽光下,看著蝴蝶飛過豆花,微風拂過豆畦,聽水溝潺潺流水聲不想離去。

這婦人又來了,說得很亢奮。從她的家世,就業,寶貝兒子,……侃侃而談。

「你會管你先生嗎?」我問。

「不是管。是跟他說道理。年紀大了,晚輩回來,煮了就吃,為什麼要自己煮?你說是不是?」

我連忙說:

「是!是!」

「他有時就是講不聽,必須開導開導。」老伯妻滔滔不絕,發表她的馭夫術。

「他今天有騎摩托車出去嗎﹖」我問。

「那摩托車是我的。讓他走路運動運動啊!他常去附近周喜楠的宗親家聊天。」

時間又回到那天,老伯近乎拖一把鋤頭巡田水的那一天,邊走邊說:

「摩托車鑰匙被她拿走了。我走路去菜市場已經三天了。」

「天啊!這郊區走進菜市場,大約是一個鐘頭,來回兩個鐘頭呢!」可以想見以這老伯的牛步,應該會更久吧!

這 婦人還說:

「我爸以前是村長。過世了。我弟弟現在是民意代表。」原來還是政治世家呢?

我沒有接話。只好對這美艷婦人說:

「你真漂亮!」

「你也是!」她禮貌性回我,就回去了。

再來是端午了。真的是果蓏之實啊!臘月種的絲瓜,苦瓜,瓠瓜都被新竹風吹凍死了。重新種過,加蓋,穿衣。端午時節,蔓藤爬滿我自己搭建的竹架子。因為是個坡,可以居高臨下,看遠一點。

應該是快中午了,對!十一點多。站在略有坡度的菜園二樓的眼睛餘光,突然看到那個老伯身穿白色汗衫,卡其短褲,踩著拖鞋,雙手緊抓的安全帽,一步一晃啊!又是蹬著他舒緩的牛步,垂頭喪氣,像極了在外遊蕩惹事,不做功課,偷錢做壞事的小孩。正是詫異,雙腳似乎就要滑下坡,跨越水溝,趨前關心時,突然聽到有人拉高嗓子大喊:

「看甚麼看?你種菜種到跟我老公好起來了。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早就盯上你了,你還不知道嗎?」

隨著聲音起落的剎那,路邊茂密樹叢後,那個曾經跟我融洽交談過兩三次的漂亮美婦人怒氣沖沖出現了。她推著紅色摩托車跟在似乎等著回家挨揍的老伯後面約五尺遠。見我探出頭,大聲吆喝我。

我恐懼,心臟噗通跳。把自己縮起來,躲在絲瓜棚下,不敢出聲。美婦人乾脆停下腳步,把摩托車架起,雙手叉腰,指著我飆罵。聲音傳遍附近鄰居住家,狗也開始狂吠了。摸著隨身包,找到摩托車鑰匙,發動,加速狂奔逃走了。

進了村莊,驚魂稍定,略作喘息。找了在地熟人一問,才知他們與這對夫妻都有親疏不等的親戚關係。他們說:

「這美艷婦人已經病得很嚴重了。進門二十幾年,仗著娘家勢力,從來不叫婆婆,不跟婆婆說話。婆婆生前要兒子離婚,兒子不肯。晚上時常把丈夫趕出去,睡在門外。」

我有點瞠目結舌。咳!這不是驚世媳婦又一章嗎?

因為常常獨自去菜園,已經對美婦人的飆罵產生恐懼,也造成人身安全的威脅。在地人建議我去找她弟弟談談。豈知身為民意代表的弟弟,竟說:

「我姊夫也曾經是有過紀錄的。你不要以為他外表忠厚老實。其實,他也會偷吃的。那是二十幾年前的事了。而且,姊夫只要服個軟,解釋說他沒有,我姊就不會那麼氣。姊夫還故意用話來激她。姊就更生氣。常常這樣鬧。」

夫妻間的事,神仙都難斷得清。何況是我這個庸俗女子?我懇求這位民代:

「麻煩您了!看能不能強制就醫?放著這樣亂罵指摘人,是非常危險的。何況若是她攻擊我致死,她有心理異常證明,是可以無罪的。我豈不是白白送死嗎﹖」

民代最後說:

「今天端午節,她兩個兒子都有回來。我下午過去姐姐家看看。」

我萬分感激。說:

「拜託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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