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振念
族人來自歷史,復被歷史所遺忘
殖民帝國恍若全息圖,來去光影之間
愛蓮娜,妳寄居在戰爭餘燹,愛爾坪近基輔
那是第聶伯河浩瀚豐饒的屏幕,妳夢想
帶著孩子去那南方的赫爾松粉紅湖
當二月的冰雹退出,坦克履帶壓過麥田
妳的夢被地雷粉粹,等不及種下鬱金香
薔薇,迎接準星狙擊的流亡,邊境瑞典
想必妳曾經跨過國界山區,那裡有狼
野豬和駝鹿,進入斷續的丘陵和砲聲
涉厲了北溪河谷,妳回首瞭望家鄉
一隻烏鴉停駐枝頭,敵人自四面包圍
新聞的斷片裡,長長的,和妳一樣
不斷遷徙的人流,擁抱,互道前程
轟炸已經延續了數月,霜雪仍然紛飛
妳召喚故園記憶如召喚春天的倉庚
北極光絢麗而璀璨,彩色譜儀指點不出
未來飄流的方向,那是東正教啟示錄
不曾記載的的座標,未繪地圖的荒徑
關於金帳帝國分合,蒙古人統治的迷宮
有些細節因為年久而湮沒,因為意識形態
血統,種族,霸權,因為路線因為沒有愛
所以,愛蓮娜,繞過冷漠風雪,城市營盤
妳再次回到先人的國度,腳步雜沓闌珊
鄉間的街巷路上,幾具無名的屍體,軍靴
和一張年輕女孩的照片橫躺,手勢彷彿
告別,指上一枚訂情的戒指,訴說秘密
陽光的弋矰射過她金黃髮際,微笑嘒如星辰
那是利沃夫,愛蓮娜,我在妳臉書上確認
離波蘭不到百里,如折斷十枝蘆葦的十個亡魂
何況還有,奧列什基洪水中母親和她的孩子
妳寫道:眼淚也像洪水一樣,但上帝?在那裡?
黃昏當星辰初升,殘霞若血,妳獨自彈琴
哭泣,烏克麗麗的急弦緩音,安撫著那些
還未著花的夭折蘆葦
註:愛蓮娜(Olena Tovyanska)目前住在基輔附近,曾在台灣念碩士,與我有師生之緣。北溪(Norrström),流經首都斯德哥爾摩的河流。利沃夫(L’viv),烏克蘭西部第一大城。奧列什基(Oleshok),位於烏克蘭赫爾松俄軍佔領區,2023年6月6日俄軍炸毀當地電廠水壩,造成數百人死於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