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老家東北農村的雪地星空

■陳皮梅

在東北,在一大片黑土地上,一入冬季就是天寒地凍的皚皚大雪天地,根據我籍貫哈爾濱農村的老婆記憶,她小時候的冬雪可以下到膝蓋以上那麼厚,厚到把屋子的大門從外嚴嚴實實地擋住,因此也根本推不開大門外出,所以只能臨時破窗而出,自掃門前雪,才能辛苦地清出一條可行的道來。到台灣後,她一看到日本節目,節目裡出現積雪的日本景象,就不禁會說,連東北也沒積那麼厚的雪啊,真是漂亮!看來這讓她也不經意回憶起童年了。

雖然,如今的東北大地在地球暖化的影響下,在冬季的下雪量也逐年在減少,氣溫也似乎不比過去那麼酷寒了,但在中國大陸中的下雪量還是最多最受觀光客歡迎的,所以哈爾濱市也經常舉辦所謂的冰雕節;但據悉,在整個雪量下降後的東北,哈爾濱城裡降的雪比農村更少,需求量那麼多冰雕的冰塊只能另想辦法了。

不過,就農村來說,就怕不下雪,如果有遭一日不下雪或雪量嚴重變少了,少到不足以在來年春季播種時讓田地獲得足夠雪融的水量,那可就慘了。但據我的觀察,東北農村到處也挖了許多水井,但那些挖出的水井似乎多半不出水,或水量不足以提供田地所需,因此開車在往農村的東北鄉下,一路路邊延綿無際的無數水井景象也讓人看得驚心不已。

我老婆的東北農村老家,至少冬季還能經常維持足夠下雪雪量的程度,但已遠遠不如過去那般的厚厚大雪堵住大門出入的景況了。然則,厚到小腿上的厚度還是有的,所以我喜歡踩在那一望無際被厚雪完全覆蓋的已收成後的稻田中,一踩一個深陷的大腳印,沙沙地響,那種深深踩入又鬆軟卻又厚實雪地裡的每一腳,就彷如有小精靈一般的美好輕巧,在腳底裝上的一雙小翅膀,在飛動,帶動身軀於雪白無垠的雪地上留下難以磨滅的足跡,裡面藏著好像雪在說話的聲音,伴著童心似的沒緣由的愉悅,在飛,腳底裝上的一雙小翅膀的在飛,然後落下,又再飛,一路踩過去的好像在夢中曾擁有的那種最純淨的快樂。

那一回我老婆和岳父帶我走過一大片無盡的積雪農田,去探望一位孤獨久居在雪地農田中的親戚,那時我真想在厚雪的田地中完全整個人躺下來,讓整個人完全深陷在雪地的擁抱中,然後再望著飄雪和呼吸雪中那種乾淨清涼的空氣,感受熱帶南方人深陷厚厚雪堆中難忘的擁抱,那簡直是我這一生裡難得的一大人生享受,也能快意再度體會什麼是我老婆的童年純真的再現。

我也能好奇而羨慕地,望著農村小孩一把凍僵鼻涕的紅紅臉龐,一手厚厚髒髒的手套拉著簡陋的木板拼接雪橇,他們也好奇地轉頭望著我,緩緩走過結冰的農村小路,雪橇就跟隨在他們身後輕輕咯茲咯茲響著,似乎在輕輕哼著午後出遊的小調。那時,我在想如果坐在那簡陋卻很有意思的雪橇滑過整個農村的所有小路,細細品味冬季裡農村與雪景的風味,那又是怎樣的一種難得的愉快感受?

今日想來,我確實錯過了彼時要求乘坐雪橇滑行的美好機會了,事後的悔恨就不僅僅是那雪橇隨著歲月的過去,以及全球暖化所帶來雪量大減,因而使雪橇可能消逝的風景罷了,那也可能更是一種完全屬於孩童時光的一去不復返。

不過,走在冰天雪地的農村小路卻少不了頻頻滑跤,只要跟著老婆出門,不論是訪親問友,或採買物品,走在結冰滑溜的農村小路上,我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要求老婆緊緊拉住我的手,以防我腳下一滑,跌得四腳朝天,那多難看啊,呵呵,但還是有好幾次摔得我被她狂笑了一路;但我老婆和他們任何一個在農村長大的人都能在滑溜結冰的小路上自由自在,且熟練地一腳在前一腳在後地做出優美溜冰動作,讓我羨慕的一路學著向前磕磕碰碰,東倒西外的滑稽滑行。

我記得第一次回農村老家,去拜訪住在同一農村附近老婆妹妹的家,我驚奇地發現她家的簡易廁所是座落在幾是空曠後院子的雪地中,上個廁所要穿過原本是菜地卻被冬雪覆蓋的雪地,廁所三面是用簡易的片狀木頭搭建起來的,冷冷的風就從細縫與四周吹進來,凍得屁股涼涼的,而另一面竟然是空著的,換句話說,那是一個沒門的開放似簡易廁所!幸好廁所也有簡易的幾片木頭搭出屋頂,不過雪片也會穿過屋頂縫隙慢慢飄下來,而腳底下也是木頭圍起的一個坑,蹲著解大手(東北的稱呼,拉屎之意),嗯,不但感覺涼快無比,還能一邊「享受」生理解放的同時,欣賞一片全然無遮掩的農村雪景,而雪片就飄呀飄的美妙地輕輕落在頭上肩上,這種奇妙無比的感受至今依舊令我難忘!

而且,這種廁所在冬季的冰天雪地中,一點味道也沒有,因為很快都結成冰了,哪會有難聞的臭味;說實話,如果你有機會去東北農村旅遊探訪,這種露天體驗絕對值回票價!如果讓我有選擇的話,我會選擇再上一次冬天裡的這樣的廁所,也不願免費去看哈爾濱的冰雕!但這也是他們農村老家最自然的生活方式。

那麼小便呢?小便也沒尿騷味,因為上個廁所不是那麼方便,所以小孩就出個門,在門口旁的積雪堆上直接野尿,因此各處人家門前屋後的雪堆上總出現黃黃尿液所侵蝕留下的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洞,這形成奇特的小景觀,卻也是多少歲月以來,農村酷寒冬天裡人人都能釋然適應的習慣傳統了:因一到寒夜,那上個廁所小便就很不方便了,所以大人小孩都能物盡其用,直接站到沒人看見的門外對著那成堆成堆的高高積雪上野尿(如喝酒喝多了有了醉意更只能如此方便野尿了),反正一夜如又下起雪來,隔天又會覆蓋舊雪而出現新雪的潔白新雪堆了,況且僅是雪堆看起來有點黃黃斑駁的難看罷了,連尿騷味也絲毫不曾嗅聞。

所以,我更是高興的入鄉隨俗,野尿,對著冰天雪地的雪堆野尿,對非住在寒帶的人來說,一生能有幾回如此快意過?再說,每到夜晚,我最喜歡的農村寧靜夜晚,我總是藉機喝酒喝多了走到屋外,然後一個人一邊暢快地在雪堆旁野尿,一邊仰望那完美鑲嵌在美麗無暇,寂靜夜空中那低垂,彷若唾手可得的繁星點點,在完全沒有任何光害影響下的夜空,那些無數無窮的星辰閃閃爍爍,簡直像不同顏色的寶石完美無缺地發出幽美亮光,那種一邊野尿,又能一邊盡賞那猶如魔幻般點點星光的夜空,那又是如何的快意,如何的讓人懷念?

有一次,在從哈爾濱農村老家回北京的路上,我不禁問老婆說:「你們東北農村為何不發展在地的觀光旅遊?再說也有那麼多的大米等農產品,也能同時發展相關產業啊。」我老婆說:「嗯,你說的也對啦,但要看那些住在農村裡佔地又廣,大樓蓋得那麼壯觀的公務員是怎麼想的了。」我想也是,但一回神細思,如有朝一日那片土地那片天空被不適當開發了,汙染了,那還會有美麗的星空和雪地農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