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小樣
繆斯那夜來找我,說要取回祂不小心放入我腦海裡的天賦。
「都什麼時候了!妳不會覺得這樣太突然了嗎?」
我抖一抖左手腕上的卡通電子錶,右手食指重重點了三下塑膠錶面給祂看。
「哦!不好意思!我今天的工作量太多,又遇見幾個難纏的傢伙!行李箱都超重了。你看,登機箱也變形了!我怕航空公司的商務艙不能託運。」
「都已經丑時了,妳知不知道?」我忿忿然地說:「妳已經對我嚴重形成干擾了,知不知道?再不趕快把這篇稿子寫好,明天上班之前我就信用破產了,妳知不知道?」
「我也不想這樣啊!」
「被催稿的,又不是妳!妳通常只負責在旁邊喝茶、納涼……,頂多只再哈拉兩句。」
祂在旁邊傻笑,似乎就快手足無措;為了緩解祂的窘境,我拉過來一張靠背椅請祂坐。
頭髮已經被搔斷了五根(我神經纖細,有在計數),電腦的食指還是停在同一個游標。
「拜託!快一點好不好?我想要趕快下班。」
「拜託!是妳先來干擾我的好不好?下次,妳要早點來;不然,就等我把這篇文章寫完。」
「好啦!你就加快一點。」
「已經是極短篇了。妳知不知道!」我不悅地提高聲調。
「好啦!好啦!我怕你寫大河小說!下一場小雨……清涼清涼就好。」
「妳這個隱喻不錯!以後我能不能引用?」
「你高興就好!反正也不是我先說的。呵!呵……」看我低頭沉思,毫無動靜;祂湊到我的耳畔:「耶!你都寫些什麼啊?我聽說:沒有公主與狼的,幾乎都很少人看。」
「我知道,我也一直在醞釀。出版社主編一直強調的鐵則:開頭扭住你的蛋蛋;讀完絞碎你的心肝。」
「什麼是『淡淡』?」
「啊!不好意思……」我大吸一口氣,停了一下:「我忘了妳沒有;不過妳應該聽過人家說過:『淡出個鳥來』!」
「還是不懂!……你到底還要寫多久?」
「要不然,我先去找個東西給妳玩!」
祂點頭。我從抽屜底層密藏的暗格裡翻出一張氣泡紙交到祂的手中。
「這是什麼?」
「泡泡紙!」
「這個,做什麼?」
「紓壓!」
「怎麼用?」
「壓!」
雙眼猛盯著我的電腦螢幕游標,雙手輕按著鼓凸的塑膠氣泡。
「拜託!妳能不能不要那麼無力?」
「什麼意思?」
「壓大力一點!妳那麼無力、頹喪又不經心……,如何接通我生猛的意象?」
「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聲音聽來很有旋律感。
祂在一旁猛力地玩起氣泡,我發現祂每捏破一個,我都剛好能在鍵盤上敲出一個字。
「寫完了!謝謝妳。」
「你讓我多等了三分鐘!不過,沒關係!你給我的這個,真的好玩。那麼,我要下班囉!」
我低下頭,好讓祂順利完成祂神聖的工作;只見祂拿出藍色的魔鬼氈在我頭頂三尺處,順時針又逆時針摩娑了幾下,我覺得彷彿有什麼東西被帶走了。
幸運的是,日後我發覺––祂也帶走了我掉頭髮與頭皮屑的困擾。
那夜,莫名有人敲門;我開門又看見了繆斯。
「咦!怎麼是妳?啊!妳是要怎樣?該還你的,不是都還妳了!」
「我是想說,你能不能再給我,那種泡泡紙?」
我把門關起來;聽見祂在外面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