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麗娟
「叮叮咚咚」起初以為是誰家孩子搗亂,將木頭砸地。後來明澄而堅定的聲音吸引了我的注意。那種篤定的敲擊就像夜田佇立的引路燈,為迷霧裡的途人指點迷津。我睜開迷糊、昏昏欲睡的眼睛,抬頭一看,躲在昏暗影子背後的竟然是隻弱小的飛蛾,她走了一波又一波鸚鵡螺曲線,一直旋往光的正中央。
我閉上雙目,靜待敲擊的散佚,頭頂上嗡嗡嗡拍翼的聲音始終不滅。那雙載有複眼的翅膀一如夜鷹,精確瞄上光亮的白燈,猛烈撞去,成為閃動繽紛的光影。那樣脆弱易碎的身軀,不管一次又一次內耗,以粉身碎骨般的姿態飛翔。忽明忽暗的燈預示了飛蛾即將耗盡的血肉。那樣對光的迷戀簡直嵌入骨髓。也許有人也像這隻飛蛾一樣,用血肉模糊來尋找光明,那片遼闊無邊的未來嗎?
清冷肅穆的房間頓時潑撒了一點光亮。在燈光的映照下,飛蛾仿佛穿上了一件蕾絲邊的睡衣,半透明的肉體穿透光的厚度,大方任人觀看若隱若現的裸體。我就像隔岸的觀眾,看歌女在海上的火光歌唱,一遍又一遍唱著輓歌。她跳著跳著,跳出十多歲的活潑單純、跳出二十多歲的莽撞衝動、跳出四十多歲的潦倒不得志。身體刻上的基因使她生命只容得下光。後來聲音滅了,飛蛾也墜落。這個拍翼的過程倒讓我想起,受傷不是人類唯一權利,也許有的生命注定以受傷結疤來成為永遠的尹雪艷。
倒下的飛蛾終於飄落在地,僵直發痠的翅膀一動不動,成為撲火的標本。聲音熄滅後,房間漸回復寂寥,好像一場盛鬧的節慶戛然而止。她安靜歸返,以僵直的屍身聳立在難以辨認光源的煙嵐中。我也見證了飛蛾孕生的一場夢,一場上元春鬧的結束。
天已泛白,我已毫無睡意。
「自生繫縛如春蠶作繭,似秋蛾赴燈,用無明貪愛之翼,撲生死之火輪。」人呢?後來,那些割脈流血的學子、那些倒在繁榮刺眼燈光的都市麗人,那些身穿軍服的戰士,他們不也都成為飛蛾了嗎?一把火燒不盡,在一束人生光源中迷途不知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