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令
出發的時候已經晚了。
「鳥都吃飽了。」駕駛座的蘇說。車子一路橫進清晨暴雨過的魚塭區,在魚塭前,結滿彎垂稻穀的金黃農田,因車子的經過,驚起田裡的斑紋鳥群;可能也混了幾隻黑頭文鳥。
鳥群往天空撒開,又落下最近的地面藏隱;車子一下掠過田邊,開進兩側極高的大黍草叢中,往魚塭前進。
魚塭區的小徑縱橫,車子開往四面八方都是賭注;要賭開不開得出來,走不走得出路,還有看不看得到鳥。
這次帶路的女高三生,在後座一邊指認路標,一邊用雙手跟我玩「小夫」的合體剪影;合體完之後,我也不清楚那究竟是什麼樣的遊戲,總之就是需要兩個人同時用手合作的瞬間,所帶來的微妙樂趣;那樣的遊戲,似乎也只能玩一次。
眼看大黍就要開闊起來的盡頭,突然在小徑上躺了兩隻大黃牛,剛好一左一右,門神一樣,直看著我們的車子減速靠近;雙方互看到最後,車身不得不停下。
牛的眼神無法說友善,也不算有情緒,深邃的大眼,像在無聲傳達:我沒有要起來。
結論很快出來,蘇只好倒車;回到最開始充滿大黍草叢埋沒的入口,改走另一條視野稍微開闊的小徑;視野開闊,也代表車身容易暴露,引起鳥類緊張而飛走。
車子駛過大半魚塭區,只看見一處停止打水的養殖水車上,停滿一群黑腹燕鷗;約莫十來隻,每隻都站好自己的一角,各自梳理身上的羽毛。
我們下車拍了幾張,很快又上車,想趁中午之前,趕往射馬干大排,靠近知本溼地的北側,可以從魚塭區的一條小路切進。
這裡以前叫射馬干溪,名稱承襲附近的射馬干部落,經過整治後,改稱射馬干大排。
進入大排前的道路兩側,全是低矮密集的釋迦果園,果園附近有兩間分散架高的羊舍;羊咩叫不停的呼聲直穿果園,遠透大排的一側;甚至在走過短橋,到對岸的荒草區,迎風、背風或狂風亂流中,都依然可以聽到羊叫聲彷彿嬰孩哭喊。
羊群的氣味,宛如跟著我們一起過橋,橫渡橋下的大排;眼前大排的水位低淺,即便清晨下過暴雨,依舊不見流量增加。視野盡頭唯有一條黃牛,牛身與牛頭上,各站一隻牛背鷺,遠處更有整群鷺絲集結,安靜佇立在大排曲折的岸邊。
人與鳥的周身,都是極高的草;泥地上,可見幾條清楚明顯的車輪壓痕,沿著軌跡的行經方向前進,有一隻黑得膨脹到難以辨認的蛙類屍體;在我們抵達之前,就已獨自進入生命的最終深處。
停在大排最侵蝕的岸邊,看著對岸的果園樹身,與此岸的鷺鷥淨身,同時有風聲與水聲,相互堆疊出屬於東岸的鳴響;直到被羊叫淒厲劃破,或被突從草叢中飛身,平穩滑翔,橫過眼前的一隻環頸雉所吸引的驚呼而打破。
出發的時候已經太晚了,沒看到什麼鳥;準備離開大排,回程的車子緩慢停在羊舍旁;等著路面的一隻八哥叼著一塊麵包,又放下,忙去驅趕好奇上前的一隻白腹秧雞,白腹秧雞在路中央走走停停,最後優雅提著長腳,幾步就邁進草叢。
半開的車窗,飄進釋迦果園的雞糞肥料味,混雜一旁羊舍的動物氣味;等八哥也離開路面,蘇一踩油門,開往市區覓食,接續聊起肥料的話題;即使已過中午,準備入冬的能量蓄積,不論萬物,身為人類的我們,也需要不斷勤奮地幫身體施肥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