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無期徒刑

■紀小樣

──寫詩是本能,不是思考;我本人還不夠那個水平。

她定期過來探監──每個月比典獄長多了兩次,比洄游生物的路線更加準確。

以為是在裝酷;她不知道我得了失語症(那需要自己觀察覺悟;世上無人告訴她──狙擊手調整八倍鏡通常不說話)。有時沉默會被誤以為是默認──我知道那不合時宜,卻又毫不顧忌生死,裝過幾次白烏鴉。

她持續過來探監──為了激勵我寫出好詩,每個月用自己的眼淚違法為我熬煮海龜湯(甚至冬天也是熱的)。我們都是需要被保護的瀕臨絕種動物;再傻的女人應該也會知道海龜湯不是人人愛喝,而我更不是掌舵的船長──我正苦於不知如何告訴她:不要再殺海龜了。

失眠的夜,我百思不解的是:典獄長為何特准她──一把鑰匙開出最深的那道門,可以在月亮最飽滿又漲朝的暗夜用利錐撬開攀附我背脊過重的藤壺。我百思不解的是:「細雨騎驢入劍門」為何是監獄史上沒有被獄卒識破的暗號?我百思不解的是:寒梅開花之前,她送我一條攀滿杏花的領帶;耗子一般歡喜雀躍、毀屍滅跡那樣──細心撫平我心裡的傷。

喝完了最後一滴海龜湯,我恍然明白──她是我的船長,我是瞻望雪的槳。

註:「海龜湯」,一種找出事件合理情境的智力遊戲。玩法是由出題者提出一個難以理解的事件,參與者可以提出任何問題以找出事件背後隱藏的真相;不管參與者詢問什麼?出題者僅能以「是」、「不是」或「無關」來回答。

這遊戲被命名的根本問題是:某位船長品嘗了一碗湯,發現味道有些不尋常,於是詢問店家這是什麼湯?店家回答他:「這是用海龜肉熬製的湯。」船長聽後默然許久,隨後淚流滿面,跑去跳海自殺。請問為什麼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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