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澤
接到賣水果小販阿枚的電話時，我真的驚嚇震撼，瞬間說不出話來。
「怎麼可能呢？」我說 :「關徵上個禮拜才約我到龍泉見面，拿錢還我，她還高興的跟我說，她在一家薑母鴨店工作；老闆娘很照顧她，幫他租房子。那時她人還好好的，怎會突然就死了？」
這怎麼可能呢？才多久？不到二十天？
關徵是個更生人。女性。32歲不到。身材大約只有140幾公分，矮矮的，手腳短又粗壯，加上在南方鄉下長大，皮膚曬得黑麻麻的。雖然有個圓圓的臉，看似夯厚。可卻又配上兩個大眼睛和粗黑的眉毛，讓人覺得很不搭嘎。若再加上略為外翻的厚嘴唇，真夠得上既土里又土氣。
當初朋友介紹她來找我，是認為她有個不堪的過往，個性變得孤僻詭異。希望我們能盡量協助她，看看能不能陪她走出泥沼。
法界名詞「更生人」，其實就是坐過牢的受刑人。不管什麼原因入獄，總都是人生歷程的一個坎坷點。
關徵父親早逝，母親拋家棄子。國中沒畢業她就在公園流浪。有一餐沒一餐的，夜晚睡涼亭，睡車站，防空洞，當然包括被人拐騙同居一室。關徵跟我說，那人騙她要幫她介紹工作的。
有些時候，我們真的很難想像社會某些邊緣人是怎麼樣過的生活。
關徵總共坐了五年多的牢才假釋出獄。在認識她兩個月後，關徵親口告訴我，入獄罪名是「殺人罪」。她是共犯。主犯是她乾媽。她負責買凶刀，兩人合力殺死乾媽的同居人，因為那男人欺負、毆打乾媽。是乾媽把她從公園帶回家收容她的。乾媽比親娘還親，乾媽對她有恩。
聽完關徵簡短的敘述，我真的不知說什麼好？這樣子的犯罪邏輯常人是難以接受的，可是我只有默默看著眼前這個可憐的小女人。
這樣子的小女人才出獄不到一年，老天都不能放過她？就這樣奪走她性命。
「是得了急性肺炎啦。」阿枚說：「從鄉下診所轉到市區大醫院只一天，就救不回來了，唉呀攏是苦命人啦。」阿枚嘆口氣:「您能不能幫幫忙？聽說關徵現在停屍在醫學院，她姊姊不肯出面，遺體也沒有人處理。可憐哪！」
這下我愣住了。
大約兩個月前有一次關徵跑來找我。她被唯一的姊姊趕出家門。本來關徵出獄時沒人收留，暫駐中途之家，後來社工找到姊姊，好說歹說姊姊才同意接她回家的。但姊妹感情不睦，都要她姊夫從中說和。
關徵說她已經在超商混了三天。我要她跟姊姊賠罪道歉回去，她不但不肯還死命搖頭；最後被我逼急了，她才說：「我不能回去的 ，因為我跟姊姊說了很難聽的話。」
我追問；關徵遲疑了很久才很小聲說，「我告訴姐姐：就算死在外面，我也不會再回來。」
一語成懺？
關徵終於死在外面，終於不再回家。
一個歷經滄桑無助的弱女子，生命竟如此脆弱，像朵小花隨風飄零，乏人聞問。
只是，我跟阿枚說：我們並非死者親屬，事實上都幫不上忙的。我們只能協助出錢出力幫忙處理後事，但前提是還得她家人先去認領遺體啊！
阿枚在市場擺攤賣水果，心地善良。在這村落哩，我們算是關徵屈指可數的朋友。
關徵曾經在阿枚那裏工作。只是關徵性格怪異，常覺得客人對她有敵意，老跟客人吵架。阿枚迫於無奈只有讓她離職。
我約了阿枚，我們一起去看關徵。
無論如何，要讓關徵知道，這世間還有人記得她的。我們一起去送她走，不要流淚。
（作者註:文中人名均為假名，若有雷同純屬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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