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子灣的海 文/攝影 陳冠豪
台南的家離海邊約三十分鐘的車程。
在灣裡地區,有一段長約五公里,被稱為黃金海岸的海岸線。童年時,假日的午後,爸爸常開車載全家人到這裡來。小孩子最喜歡沙灘,起初踏上時彷彿踏著堅實的地面,而後雙腳卻緩緩地陷落,令人上癮地不斷地走著,只為了一次次重複那陷落的感覺。
當雙腳埋進沙中時,沙子還殘留著陽光的溫暖,一股暖流瞬間包覆著整個腳掌,非常舒服。沙子在腳掌周圍緩緩流動,輕輕地刮搔著皮膚,都是沙灘有著與眾不同的吸引力的原因。
赤裸雙腳直接踏入海水中,那又是另一種新奇的體驗。浸泡在海水裡的沙,變得更為柔軟與綿密,彷彿絲綢一般。而在潮汐退去時,海水會淘空腳邊的沙,好似將原本包覆雙腳的絲綢緩緩抽去一樣。
墾丁海岸的貝殼沙灘則有著完全不同的觸感。長年的反覆沖刷下,讓貝殼互相傾軋而碎裂、瓦解,終成細碎如沙般的顆粒。即使身體已經粉碎,但那粗糙、堅硬的個性仍明顯又清晰。
我就讀的中山大學便矗立在海邊,與海的距離比小時候更近。
每回從山坡上的宿舍往山下的教室走去時,整片的海就那樣大剌剌地佔滿整個視線。那純粹的藍彷彿會刺眼一般,不斷地圍繞在周圍,在要去文學院上課的途中、在騎車從前門到校外時、在宿舍窗戶往外望時。直到習慣它如習慣陽光一樣,至此那藍便成為生活的一部分。有時我會來到一直延伸到海中的海堤,只為了聽聽海浪不斷拍打消波塊的聲音。
畢業當完兵後,為了從事心目中的第一志願出版業,我來到台北。台北是一座不靠海的城市,我第一次離海這麼遠,總覺得少了什麼,但一直到好幾個月後才發現,原來是少了那熟悉的藍的緣故。
每天通勤時間需花上一個小時左右。每天從景安站搭捷運到民權西路站,再轉乘公車到位於中山國中站的公司上班。因上班時間較早,加上冬天日出的晚而日落的早,因此天還未全亮便出門,而回到家時已經夜幕低垂。
剛成為社會新鮮人,還沒將自己塑造成符合社會期待的形狀,還在試探、還會受傷。每天都懷抱著忐忑的心情出門上班,在座位上聽到腳步聲便惴惴不安,電話鈴響更像是警報器似的,讓我只想找個地方避難。工作雖不難,但各種職場的眉角卻需要不斷地摸索,而這遠比單純的工作複雜多了。為此我每天耗盡心神,無論是身體或心理都疲憊不堪。
冬天的台北多雨又寒冷,永遠灰暗陰沉的天空拒人於千里之外,讓我始終感覺不被台北這塊土地所接受,彷彿不小心踏入一場沒有受邀的宴會,在眾人的眼光下,覺得尷尬與無地自容,卻又無法離開,只能侷促不安地站在角落。
在某個假日早晨,晴空萬里,純淨的天空好像在對我招手,便騎著機車出門,沒有目的地,沿著盆地的邊緣,從南勢角到新店到木柵再到深坑,沿著南深路到了南港,繼續往汐止的方向而去。沿著台五線一路直行,享受微涼舒適的風吹過身體,馳騁過大半個盆地,那種速度帶來的解放感,也連帶使心情愉悅起來。半小時候,高速公路末端的高架橋映入眼簾,我到了基隆。
此時,空氣中混雜著海的鹹味與船隻的油煙,那是港口獨特的氣味,我很熟悉,那是在大學四年再習慣不過的氣味。就在此時,才恍然大悟地發現,來到台北之後,現在才首次來到這麼接近海的地方;原來對於海的氣味、顏色、聲音,是這樣的懷念與渴望。
繼續沿著公路騎著,直到來到和平島,到了路的盡頭,再也無法前進了為止。
沿著和平島上的步道而行,繞過轉角,那整片的藍便那樣地來到面前,眼睛又再度對那純粹的藍感到刺眼了。曾經那麼熟悉與親近的這片海,在幾個月的時間內被推到了記憶的深處,彷彿已經被遺忘了。但在此刻,大海映入眼簾的那一剎那,那些遠的、近的、開心的、難過的片段,瞬間又回到腦海中最醒目的位置,彷彿一直都在那裡不曾遠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