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建平
……鄉俚俗諺,只取順口傳神。尤其在識字 不普及的年代,能朗朗上口優於雅正文辭。 天地山川的神鬼崇拜或生命繁衍的信仰,更 不需過多的修飾或矯情。所以,流傳的諺語 大都以通俗好記為主。
舊台南縣東南側山區,因為惡地綿延橫陳,少有大片平原,所以耕作不易,人丁相對單薄。對這片幾乎寸草不生的「白堊紀」土地,祖先不知基於何種理由,反而以「白善土」來稱呼。是隱惡揚善?還是畏懼天地之浩大無情,大雨泥流一如森森魔爪,可能在一夜之間毀村滅庄。竹筒茨(厝)的方便搬遷,是這個區域西拉雅人和大武壠人共同的居住建築哲學。
宵里,台語叫宵離,現在改名叫豐里,現今隸屬台南市玉井區,靠近曾文溪中游的走馬瀨。這是平埔族語轉音台語,再經華語加工之後的文字。跟台灣諸多翻譯地名一樣,早先由大清國或更早之前明鄭時期移民來的漢人先用閩南語音譯,後來又由日本人和國民政府所謂的「雅化」,最後卻成了不倫不類又不精準的地名。
古早附近有座口宵里山,取其意在宵里聚落(部落)之口的最高點,現今位於大內區境內走馬瀨農場大門口旁左側山巔。清代為防大武壠族出草,曾有營盤兵駐守壓制監視。如今遺跡殘破難辨,用來阻隔漢人、大武壠人和西拉雅人衝突的隘勇線,已經模糊不見了。反倒附近出土了幾根比水泥電線桿還粗的石柱,這就是「宵里蘭」說法的源由,也是大武壠人男性生殖器官崇拜的原始信仰,雖然她們是母系社會。
鹿陶洋:洋者,平坦開闊的地方,類似平原稱之平洋。漢人武裝屯墾到此,不只西拉雅人和大武壠人無法抵擋,連南鄒族的住民在被前述兩個平埔族系的原住民壓迫後,也只得乖乖的向北撤回更北更遠的山區。事關身家姓命,真的軋起來「拼堵」或「械鬥」,可能又是一件又一件滅庄屠村的慘案。
漢人在這裡建了一座很有名的江家古厝,門口有一潭天然風水池,宛若女性的生殖器,終年泉水不斷,為楠西鹿陶洋聚落最早生活用水的來源,是為「鹿陶洋」。相傳千百年來,大武壠人和西拉雅人每年陰曆十月十四日夜晚到十五日凌晨的「平埔夜祭」,最大的禁忌就是別去偷摸「宵里蘭」,摸了之後男子就會群體發情。當然,更不能去攪動「鹿陶姬」的那窟池水,否則女子也會瘋狂放浪,野合交媾、無視旁人。遙想數百年前平埔夜祭的熱情奔放,母系女子學有漢人道學表象的衿持,想愛就愛;男子勇士敢於表達,在夜祭米酒群舞的催化下,成就了女愛男歡,族群也得以綿延永續。
另有一種說法,根據出生於楠西的小說家楊寶山調查,玉井、楠西一帶的「經典傳奇情色神話故事」,要登上玉井虎頭山(1915年噍吧哖事件最後決戰地區),登高臨下俯視所稱的現場、逐一介紹,才能真正全覽這些傳說的精髓。因為,位在斗六仔的lān-tsiáu山和位在鹿陶洋的tsi-bai山,因為山型特殊、位置巧合, 而衍生出來的 「經典傳奇情色神話」故事。而目前玉井分局後面收藏的一柱擎天石,就是這個傳說的後續故事。以下引用楊寶山先生的描述:斗六山上的突起,是天筆山的「殘根」,人們說他形似男性陽具。前方偏右,在鹿陶洋和埔頭仔之間,一個形狀像畚箕的山,被人拿來象徵女陰。話說從前,天筆山很高、很高。某個季節(依相關位置推斷,應是秋冬之際或冬春之交。)黃昏時候,天筆山的影子投射在女陰山上,附近的婦女就會神魂顛倒,意亂情迷,找男人做些浪漫情事。後來天筆山被玉帝派雷神打掉了,無法再做怪,留下這個殘根。但,故事尚未結束。傳說天筆山的頂端被人撿拾,幾經輾轉,現在安座玉井分局後方,繼續「為民服務」助人生男孩、男孫延續香火。
楊寶山前輩這個說法雖然與境內耆老所言略有小異,但是主體上還是本區原住民的男女交往合婚模式。宵里和鹿陶都是平埔語,也是老聚落。不知何時開始?也不擔心什麼時候會結束。一代又一代的在這個丘陵區過活,雖然偶有「出草」之類的血腥攻伐和衝突,但在生存的前提下,消滅入侵者本就天公地道,沒什麼好指控野蠻的。雍正年以前,漢人還沒入侵開墾時,住民和土地、動物都過得很快樂。當然大武壠人和西拉雅人也吵架、也打仗,大武壠人也驅趕南鄒族人。群體競爭一如台灣各地拼庄頭的分類械鬥,閩客當然先上場;再來又分漳泉,最後連泉州人之間也內鬨互打。因為水源、土地(耕地)就是生存的命脈;「第一田園,第二某囝」,為了活下來,只能訴諸武力解決。後來日本人來了,西拉雅人、大武壠人、南鄒族人、很多平埔族人和所謂的高砂人、漢人,大家都一起統統不快樂。
日本人來了不只讓人不快樂,有時還讓人沒性命。舊台南縣丘陵和淺山區有許多地名,如今空有地名而無住民,除了耕作條件和水文改變,缺水飲用和灌溉,可能不再適合居住外。有些原因是這些小村落,在日治初始日軍南下征討時,可能被日本人以「土匪」之名靖鄉清洗了。再加上後來更改老地名,只有耆老和熱衷田野調查的文史記錄者才知道部份原由。
除了課本上提到的1915年噍吧哖事件,這片窮山惡水丘陵地,道途險阻、交通不便。更早之前,在台灣民主國敗亡後,不願接受日本帝國統治的漢人,也曾盤據在今日楠西的山區「放廣坪」一帶,結合不願投降的清軍及鄉勇,佔山立寨打游擊。其規模雖然比不上台北近郊的簡大獅、雲林鐵國山的柯鐵虎、鳳山的林少貓所謂「抗日三猛」。不過前後抵抗多年,其頑強堅韌也是令人動容。
據前台南縣長蘇煥智表示,這個故事的主角方大戇、劉德杓、陳荷等人,在日本治台後第五年,於龜丹溪上游溫泉區的放廣坪,組織抗日義勇軍千餘人,與日本人長期週旋達三年以上。一直到1902年,日本人調集大批軍警入山「剿匪」,雙方戰況激烈達數月之久,死傷相當慘重。後來在日本軍警精良裝備,配合重武器山砲轟擊之下,放廣坪抗日義軍幾乎全員壯烈犧牲。據說,當年玉井地區的壯丁團,在事件後協助日警清運,陣亡遺體超過千具以上。並將其集體安葬在今日龜丹的董紫腳,死亡人數可能不在十多年後的噍吧哖事件之下。當地居民俗稱此地為千人墳,靈異傳聞不斷,迄今仍有老歲人告誡子弟沒事不要到此,以免沖煞卡陰。
而當年抗日義軍聚集的鐵谷山「抗日旗地」(非基地,不知是故意還是當年誤寫),如今後人立廟祭祀,以鐵谷山宮主祀三位義軍領袖。據耆老表示,後來策動噍吧哖事件的主要人物江定,原本也是放廣坪鐵谷山的抗日義軍首領之一。後來方大戇等人兵敗戰死,江定收拾殘部向東南方的南化撤離。保存實力後繼續發展,十三年後更返回玉井地區,最終結合余清芳、蘇有志等各方反日勢力,發動西來庵事件。如果沒有誤信日本總督府勸降謊言,以其部眾長期在山區活動的能力,不出山接受招安,必可以游擊戰與日本人再周旋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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