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心鏡

文/林佳儀 圖/簡世哲

藍色狂想曲

剛開始我並不知道,原來只有我看得見他。

開學典禮大家都穿著筆挺制服,只有他跟我突兀白底黑袖體育服。邊緣人如我將自己縮小塞進隊伍邊陲,再將自己反覆摺疊擠進靠窗倒數第二個座位,只求這個世界忽略我。我在學校叢林冒險求生,第一天就宣告淘汰。

遠看好像熊貓齁而且好醜,跟我一樣瘦小的他滑進我後座,貼在我耳邊悄聲說。

其實,近看也像噢。我不小心回了話,言語從此成為我和他之間一顆不落地的排球,透過唇間耳畔傳遞。

他跟我一樣喜歡國文討厭體育,也跟我一樣頭痛英文沒轍數學。我們走路時都先抬起右腳,習慣低頭,背光,沿著人群邊緣走,沒有光的所在讓我們舒適自在。除了我之外,我沒看過班上有誰和他說過話,雖然我也是,但至少上國文課時我敢抬起頭,班導偶爾傳來的眼神總讓我覺得溫暖。她看見我了嗎?她看見的是一個喜愛文學的害羞少年,還是青春痘爆炸的畏縮中二?

四月,大佛旁熱鬧辦起卦山祭,我們放學後去鬥鬧熱。沿牌樓直上,曲折山路像心情一樣蜿蜒,在人群裡我們不約而同啟動與生俱來的隱形能力。你看不見我你看不見我,我豎起雙掌在耳旁前後屈指招搖晃動,這可是我從賭聖周星馳那裡偷來的必殺絕招。

他翻了翻白眼,塞給我不知哪裡買來的抹茶口味霜淇淋。

慘綠少年限定口味欸!對我的驚嘆他只給了一個你真的很幼稚的表情。

我沒有朋友,但有人陪伴真的很好。我以為生活終於不再只有惡,好歹有點惡趣時目睹了那起事件。我直擊前座同學作弊,在段考,他們以眼神動作交換密碼,那種眉宇傳遞的默契我太熟悉,空氣細微波動裡被後座的我無意間破解。

你剛剛看到了什麼?他們在廁所攔截,我垂下雙眼,囁嚅。我什麼都沒有看到。

結果班上傳出我作弊的傳言,原本無視我的同學們終於看見我了,卻是嫌惡眼神視我如瘟疫。

我們一起消失吧,他說。爬上後山步道,閉眼從最高處決絕往下跳,一陣翻滾碰撞,最後竟只有我一人孤獨醒在醫院。你還好嗎?唯一來探訪我的班導問。

還好,但是沒有朋友真的好寂寞啊。我拿起鏡子,召喚自己唯一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