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春華
樸素的事物,總是自帶光芒。時光一路向前,「漿洗」這個曾經最家常不過的事物,如今已不為年輕人所熟知,他們只知道柔順劑、洗衣液。就是宮鬥劇中的「浣衣局」,也比「漿洗」二字知名度高。漿洗,和柴灶、粗瓷碗、風車同一時代,已經成為奶奶那一輩的生活背景,因為體驗過,漿洗細胞融入到了我的身體,變成了一枚懷舊因數。
四十年前,當冬季來臨,河水變瘦了,漿洗這一傳統的鄉村活動就在農村小院上演了。彼時,各家主婦並非為了漿洗衣服,而是漿洗床單。對於床單,僅用肥皂或洗衣粉洗滌,她們是不滿意的,也不符合貓冬的儀式感,各家主婦會在做早餐時,專門留出來一盆米湯,加水稀釋,倒到木桶裡,放入洗淨的床單,浸泡半小時至一個小時後,取出,去河邊借流水清洗乾淨,再晾在竹竿上。上漿的操作,使床單充滿了漿液的滋潤,獲得了新的生命,清洗曬乾以後,達到了定型、增白、防皺的效果,床單變得鮮豔、挺括、伸展,用現在的話來講,是充滿了質感,睡上去,能讓我們獲得一個充滿陽光和米香的溫馨歸處,夜夜好夢。
一個床單,上漿以後,有七八斤重,無論是從桶裡取出,還是去河邊清洗,一個主婦很難完成,必須由親人或鄰居協助,一人持床單一頭,中間隔著約兩米的距離,反著方向擰長麻花,在這個「對擰」的過程中,雙方彎著腰,情不自禁地較量著臂力,會不由自主地歡笑起來。這時的床單,被賦予了某種親密的力量,起到了聯結增強雙方情感的作用。這種團結協作,在若干年以後,被甩乾機所取代,成為一代人心中的溫暖記憶。
據奶奶說,用米湯漿洗床單,還能為棉或麻的面料增添一層保護膜,減少磨損和褪色,延長使用年限。漿洗過的床單,不宜曝曬,得找一處陽光溫柔的所在,或者半陰半陽的地方,曬乾以後,才能達到最好的效果。漿洗床單只在冬天流行,漿洗衣服,則在平時偶爾為之。那時的農村,不是家家戶戶都有熨斗,家裡如果近期需要走訪親戚,或者參加慶典,就要把準備穿出門的舊衣服漿洗一下,免得皺巴著被人看不起,漿洗以後的衣服,穿出去顯得挺括、平展,彰顯著勤勞講究的家風,能更快地獲得親戚朋友的尊重。
漿洗時代,充滿了就地取材的智慧,不知誰人發明,不知何時開始,一代代人沿續下來,最終在四十年之後被洗衣機一洗了之。現在的床單面料,以天絲、蠶絲為高檔,以棉質為常用,但它們卻都在追求軟糯的路上,彷彿只有軟糯的質地,才能讓我們的肌膚得到熨貼。回想起來,舊時漿洗過的床單,不走軟糯風,走挺括風,卻又是可遇不可求的,這正是它既樸素又充滿魅力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