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守鋼 畫/簡世哲

三十多年前,一個星光燦爛的夜晚,穿著潔白長裙的她唱完了告別歌後,輕輕地將麥克風留在舞臺中央,飄然而去。從此再也沒有登臺出現在愛她捧她癡她迷她的聽眾、觀眾面前,永不回頭地消失在普通人的生活中去了。除了大批大量發瘋似地發行的唱片以外,不再公開露面。
從此,人們看她有如看山峰頂上的一朵可望而不可即的蓮花,她的歌,她的人生也如看漲的股票,箭頭直往上不見跌。多少年過去了,她的形象非但沒有淡漠,反而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神聖的反常歌手,不,超常歌手: 山口百惠。
在一旁已經忍耐不住的看官一定會脫口而出:那是在擺噱頭,吊胃口。
是的,沒說錯。她此後的人生就是對世間的擺噱頭、吊胃口。但是,擺噱頭也好,吊胃口也罷,並不是一般人能表演成功的。這也是一種功夫:忍耐寂寞的藝術,或者說,藝術本身就是一種寂寞的忍耐。
沒啥證據,但是,俺相信村上春樹也曾偷偷拜師于山口百惠。
村上春樹是啥?是俺村口上的那棵老橡樹嗎?不,村上春樹就是村上春樹,是賣文為生的寫手。每當他的新小說貼出預告,就會有人在書店門口等上幾個小時,不管下雨、下雪或者下冰雹。
不就是一本小說嘛,過幾天去買不也來得及嗎?活脫一個「人來瘋」!在這金元寶以外啥都過剩的世界上,你還怕買不到嗎?說是超級作家,興許是被操作、被炒作出來的吧。
以《且聽風吟》初登文壇時,身旁早已站著另一個紅得發紫的村上—村上龍了。村上龍早他三年「脫穎」。但是,同一「村上」的人,此後的成績單大不同。村上龍的成績單上選修課太多太雜,平時的所為甚至賽過CEO,結果除了當年有過一本處女紅《近似於無限透明的藍》以外,讀者只認同他是多動症。
而村上春樹呢,神秘詭譎賽過山口百惠。除了出版社、雜誌上刊載作品以外,不會在電臺、電視臺等露面。所以,人人點擊他,甚至遠離八隻腳的浙江小鎮上的一家麵包店都把「村上春樹」作為店名當招牌在那擺闊。
寫一本暢銷一本的春樹從來不接受約稿,寫完以後還像文學青年一樣有針對性地投給出版社、雜誌。
這近十年他是諾貝爾獎最為有力的長跑選手。可惜呼聲年年有,命中率還不夠。文壇上,他之前已有過川端康成和大江健三郎兩位得主。
川端康成是那種穿著和服、拖著木屐,渾身都帶有醬湯味,就著納豆吃飯的島國人,令俺無緣無故地聯想到沒有現實感的畫家齊白石;與此形成對比的是大江健三郎,說健三郎的作品是文學,那是把豆漿當成了牛奶喝。他的得獎是那天諾貝爾獎的評選委員們剛集體從眼科診療所回來,眼角處還包著紗布的緣故吧。充其量只能算是穿錯了文學睡衣出來買早點心,匆匆打道回府時,又走錯了門的有良心的政治活動家而已。
春樹一直不避諱對川端康成的討厭,也絕口不提大江健三郎,原因就在這裡。但是,假定春樹是一個無人認領的私生子,那麼他究竟是康成的,還是大江的?俺覺得從遺傳基因來看,應該判給大江。理由是:不把島國當一回事是他和大江相通的血印。
知道村上春樹這個名字是讀他用散文體敘事法寫的似是而非的短篇小說《開往中國的老爺船》開始的,不過讀完之後才知這題目與現實中的那塊土地沒有牽連,取自一首老掉了牙,卻至今未去牙科補全的爵士樂。或者說村上想通過小說傳遞的中國和邂逅的三個中國人僅僅是一種符號,以此來告訴人們,人與人之間因為客觀或者主觀的原因難以接近,也無法相互理解。人的內心是一個不受外界影響的永恆世界,常常因誤解或錯失而各奔東西。
因為這篇小說,俺從此便裝扮成村上的粉絲啦。當然,不僅僅俺,島國上下男女老幼要把他含在嘴裡的大有人在,長篇《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頭一個月就銷售了一百萬冊就是例證。
勤快、耐得住寂寞,為了寫作,每天能堅持運動,甚至跑上十公里以保持體力,而且,一邊跑還一邊在構思。長篇之後又一本短篇小說集《沒有女人的男人們》問世。
讀後感?
在除了一半男人就是一半女人的世界裡,沒有女人的存在還算是世界嗎?俺說不上來。
一個一生從不交友的演員卻與妻子生前有過一腿的男人作了朋友(見《自駕車兜風》);把愛得無法再愛的女朋友讓給了在一起打臨工的大學生(見《昨天》);妻子愛上了丈夫的同事,丈夫愛上了人妻,然後,不再有硝煙了(見《木野》);把女人當作一件隨穿隨換衣服的紳士醫生,最終被女人扔進洗衣機換洗掉了(見《獨立器官》),等等。
你看,島國的常識是不是世界的非常識,換句話說,世界的常識是不是島國的非常識?
俺更想說的是,那村上的春樹是到處都能看得見摸得著的風景,沒啥稀奇;而村上春樹卻是很難走進去的世界:好像見過,又根本沒有痕跡,是夢幻式的現實,是現實中的虛無。
不是嗎?世界已經走進了遵命文學的胡同,而村上春樹卻由愛麗絲小女孩兒領著,遨遊著另一個世界呢。這也是俺讀了他第十四本長篇小說《殺戮騎士團團長》後留下的唯一印象。
憑良心說,村上春樹和村上的春樹不是一碼事,正如可以相信莫言的世界,卻不一定能相信莫言,或者即使相信了也莫能言一樣。所以,村上春樹在奪諾貝爾獎上必定輸給莫言。其實,莫言是村上的春樹,村上春樹是處處的「莫言」。而且,莫言是窮人的現實,無法活也得想著辦法活下去;而村上春樹呢,是貌似幸福、富裕起來的一代人的歎息。一個下里巴人,一個陽春白雪,僅此而已。
最新獲獎的韓國女作家韓江後來跟上。那部《少年來了》以其穿越生與死,人性與反人性的魔幻筆法,透過七人的視線、回憶、言語、疼痛與離別,俯瞰式地再現出震撼人心的「光州事件」,以及並非僅僅的「光州事件」。
村上春樹,或許可有可無;或許,無它難以成春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