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瓊漿玉液佐菸草

■波晏

初次來到這間小咖啡館,還來不及打量環境細節,就被數十種飲料品項給迷惑——從標榜「青春源泉」的紫羅蘭花茶、「記憶之神」薄荷迷迭香到「通靈寶典」的菩提睡蓮,一系列花草茶盤根錯節外,那些用阿拉丁神燈似的細口水沖壺,炫技不斷水手沖而成的精品咖啡,更是不遑多讓!花香襲人的「藝妓咖啡」到混凝柑橘果香及淡淡菸草氣味的「耶加雪夫」……更是這小咖啡館的重頭戲。

但真正讓我猶豫不決的是,那些滿溢酒香的調酒咖啡。過往,我在他處試過些許酒香咖啡的滋味。記憶中,通體透明的伏特加、夾帶草香氣味的甘露咖啡利口酒與濃縮咖啡,三者在不銹鋼雪克杯中,接受冰塊撞擊後,充分融合成為既是咖啡也是酒的邊緣飲料,在注入酒杯後,白沫浮面裝飾以三顆象徵健康、快樂、財富的咖啡豆,讓炙炎熱情與冰雪冷冽的雙重矛盾,掩蓋在世俗慾望的泡沫下——酒精的迷醉與咖啡因的甦醒感高度融合的咖啡馬丁尼,當該算是調酒咖啡的極品傑作吧!

又或者,用滑膩鮮奶油的雪白旋轉舞姿,意圖掩蓋幽暗濃烈曼特寧的黑白制衡,在威士忌悄悄注入些許辛辣銳利後,輕燃的火焰,將味覺與視覺凝結雕塑的愛爾蘭咖啡也是別具風味。

然而此刻我只是渴望脫離尋常的黑咖啡氣味,因而我相信一杯橙酒拿鐵就足以幫我離逸現實。是的,君度橙酒的甜橙氣味,並非是一昧甜蜜的溫柔甘醇,而是含藏酒精強烈勁道,恰好適度昇華拿鐵泡沫過度綿密的黏膩。凝露混搭嗆烈的幸福感,或者等同歌劇《愛之甘醇》中,在看見戀人淚水時,男主角沉浸在自己與女主角彼此相愛的臆想中,因而歌詠〈偷灑一滴淚〉的抒情美感。

很快我就發現這咖啡館的老闆菸癮不小。在這個抽菸被視為洪水猛獸的時代,即便是坐擁這間咖啡館的主人,都無法在自己的建築物裡抽菸。以至於每隔幾分鐘他都得到店門外紓解菸癮。

我不愛這小咖啡館撥放的搖滾流行樂,戴上耳機,便選擇隨機撥放我儲存在手機的法國香頌。迎來的是相應此刻的情境——法國創作鬼才賽吉‧甘斯柏在煙霧繚繞中演唱情歌La Javanaise(爪哇舞曲)。在那個尚未提倡禁菸的年代,香菸之必要,在眾多藝文氣味的場所生根蔓延。

咖啡與菸兩者經常連結,或者與西方作家熱愛在咖啡館寫作有關,沙特、西蒙波瓦在巴黎雙叟、花神咖啡館中,邊抽菸邊寫作的情景無非就是經典。至於菸與煙在中文則是經常混淆的同音異義字。實際而言,一菸在手意味著慣性、陪伴,甚至是一種抽離現實的快速良方。也許煙給人一種迷茫感,以至於作家把菸中之煙當作靈感的來源。畢竟,冥想與燃香,往往得以輕易進入出神入化的靈感世界。手中夾根菸,煙霧迷漫中,神也似地開啟了思想靈界的門扉。

我其實嘗過兩次菸。但絕非為了進入寫作世界的孤獨而品菸。第一次是在出版社工作時,與發行部的同事坐在樓梯間的階梯上互吐工作苦水,她友善的遞給我一支英國淡菸,那支菸我吸沒幾口,很大一部分是放任它成為灰燼,儘管抽菸過程並無奇特可言,然則,我卻喜歡這種新經驗的擴張。

第二次則是在德國。有一回,為了練習德語,便邀請一名德國女子到我住處吃點簡單中菜。當天,她帶了她男友一起來。這男伴對中菜興趣不高,倒是對我準備的德國甜白酒相當感興趣,整個精神都集中在飲酒上。至於這女子則是充分的肉食主義,吃完桌上的肉品後,小酌一杯白酒後就問我,她能不能抽菸。為了表示我的開放,我說可以,我也抽菸。儘管她半信半疑,但很快地就興奮拿出她的隨身物:一些泛黃的菸紙與深褐菸草,當場捲了兩根菸,一根給我,一根給她自己。這菸味道厚實辣嗆,完全不同於我的第一根淡菸。理所當然,這支菸的命運同樣是晾在手指頭的時間,比起進到我的肺部時間多。然而,真正更令我驚訝的是,有回和朋友聊天,他提到,德國人老喜歡自己捲菸,並非是為了節約,而是因為菸裡頭可以捲進一點大麻之類的迷幻劑。這麼說來,我也許就在不經意中,迷迷糊糊的嘗試了毒品,但我全然無感啊!

而我更興奮的是,近日偶然得知,文壇女神林文月,在陪伴臺靜農教授後,也學會抽菸。而見過她抽菸的人,說那姿態俊雅!

而我歷經一番煙霧神遊後,我這才發現瓊漿玉液儘管醉人,終究還是要佐以菸草的香氣,才能混凝出跨界的獨特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