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絹單
如果未曾日夜凝望海洋,聽潮起潮落,如何讓藍色入心又出神?海水漫過出竅的靈魂,風聲帶著鹹味,浪花拍濕憂傷的褲管。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站在畫外。夜抽乾大地的顏料,前方銀光閃現,藍色不再只是顏色,它帶著動詞,以疊句般的節奏,一摺一摺鋪陳出比西里海岸的璀璨詩行。
迎面而來是無邊的海。畫家用揉皺的手紙堆疊鋪陳,紙張的褶皺如水波粼粼。那些沉思的時刻與超越感官的靈感,在紙團中逐漸聚焦,細節浮現。萬種藍、千層綠流動交錯,或深邃,或激昂,沉靜而悠揚。
有人說:「上帝創造萬物,唯人眼最寂寞,世界行經雙瞳,卻什麼也留不住。」若不是畫家捕捉殘存的光影,以畫筆撫觸天籟,寂寞又能皈依何處?生命的感覺不再囿限於顏色,彷彿有音,有聲,全音或半音;有亮與暗,有呼叫,也有回應。
再湛藍透亮的海洋,也有黑暗的時刻。此際,浪花如風中飛散的蒲公英,擦亮了心靈,也照亮沉默的譬喻。台東的海,廣納諸河,也寬容畫家的孤寂與嚴肅。我的雙腳游移於展廳,彷彿隨浪潮行走,傾聽它們的敘事。
「我試過的藍,比你想像的多。」影片中,旅法多年的江賢二先生低沉的說。他帶著濃濃的台灣口音,如同一枚標記產地的印章。旅外時,他關上窗,把所有光都往內心倒,企圖在畫中點亮生命的灰與暗。
回台定居後,他來到台東金樽,終於敞開窗戶,讓光走進畫裡。畫筆不再只是蘸著顏料,而是蘸著台東的光,那來自大海與山脈之間的律動節奏,自由而奔放,燦爛又豐富。
詩人陳育虹說:「其實,海/等於感覺/流動鈷藍的感覺。」潮來潮往,台東的海是畫家的詩篇,是詩人的畫像,也是旅人帶走的感動。
那年秋天,我走進台東美術館。耳邊響起太平洋的藍調,潮聲去了又來,像畫,也像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