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說故事的人

■劉妍伶

闔起書本,我思索故事的真實性?家族歷史竟可以縱向穿歷六代?而我的家族記憶,卻因未被傳承而空白。

說來遺憾,雙親早逝,母親五十九歲,父親六十二歲,便離開人世,與他們相聚時日太少,來不及耳聞屬於他們的青春韶光,未被述說的歲月,成了記憶斷層。

但朋友說:「這與年紀無關。前提是,必須一個願意講,一個願意聽。」朋友下了中肯又篤定的結論。

她以自身為例,因為和母親都喜歡閱讀,倆人經常共同討論某本書、某個作家、某部電影、某首歌,母親健談家族故事,也輾轉分享身邊親友的瑣事。朋友因此得以發掘一篇篇生命速寫。由於是關係緊密的親友,那些隔著許多時光的風雨軼聞,便不再只是茶餘飯後的閒談。

於是我的思緒也回到童年光陰。假如是個晴好日子,晚飯後夜色轉濃,全家大小搬了凳子在門口樹下乘涼,一面吵著母親說故事。但她說了什麼?說了誰的情事?隨著時間流逝,逐漸沖淡我的記憶底色,即便在心中一一翻找,仍是所剩無幾。

日後我離鄉求學、母親二度就業做起小生意,我們各忙各的,交集時聊的盡是日常瑣事。以至於我結婚生子,回娘家相聚的片刻彌足珍貴,面晤時的隻字片語,拼湊不出一個印象深刻的傳說。

多年過去,我才驚覺,對家族歷史最深刻的記憶,竟是母親過世前的某日,那天正逢中風的父親生日,晚餐後姊妹們與父母齊聚慶生,性情暴躁的父親那天顯得和藹可親,不斷說著自己年輕時的許多風流韻事。

客廳懸吊的水晶燈,光線柔和,映照父親光禿的頭頂,閃閃發亮,猶如另一盞溫暖的燈,他意氣風發,彷彿重回年少的倜儻。母親一旁微笑,時而補充遺漏的細節,或侃侃發表當年心情。那夜的情感互動,豐盛於以往的團圓夜。可惜的是,夜如此短暫。在那之後,我們不曾再有這般熱鬧的交流,那些畫面,成為無法複製的回憶。

我來不及從父母口中聽聞更多家族故事,如今兒子同樣不曾向我探問任何古遠的自家俗事,他與當年的我一樣,離枝獨飛,偶一回巢也形色匆忙。

我終於明白,說故事與聽故事的人,都需要一顆安定且珍惜的心,任憑日常繁事川流,唯有情繫當下,故事代代流轉,美好的、溫暖的、或苦澀的,經由訴說,不遺忘,才能讓生命更加美麗與溫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