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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聿

鄭聿

一打開手機裡的地圖,就看見題目這五個字。

即使不一定真的在這裡,也可以動動手指飛去那裡,我這一世渴望的超能力「瞬間移動」,大概只能在這個應用程式虛擬如願了吧。

輸入想去的地方,放大再放大,美食美景浮現眼前,這一帶有哪些小吃,一條路上開了多少手搖,宛如星空密密麻麻。加一兩項篩選條件,挑出順眼的幾間,接著我會讀一些評論,佐以理性分析:五顆星是送小菜或飲料的關係嗎,一顆星是挑剔服務還是針對食物——找適合的餐館就是這麼累人,喜歡規劃的我似乎也有點瘋。

畢竟出門在外,旅行的興頭一來,嘗過鹹的,要搭喝的,又想著甜的,不排除一天五餐。時間有限,肚子有限,錢包也有限,我會跟自己約定好:別把熱量浪費在不好吃的東西上。我明白事情不可能次次稱心的。不過無妨。餐點甚好、難吃也罷,比較尷尬的是中段班的還不錯啦、不必特地有空再來、該說點什麼但其實無話可說。真要寫幾句評語,約莫是開在住家附近不時光顧的那種,家常小吃。

我所謂的家常小吃,不帶貶損,因為距離帶來美感:假設店開在樓下巷口,伸腳就到,用餐的心情輕鬆隨意,沒什麼負擔。可若是跑到老遠的他方,光是美味是不夠的,這不僅是味蕾的口試,也要評比其他項目。

另有一種家常小吃,反其道而行,拉開了時間跟空間,變得更加豐富有層次。

記得小時候我家門口,偶爾有一輛攤車經過,阿伯一掀開鐵桶就興雲吐霧,滿臉蒸氣。他用長竹籤戳起一顆顆剔透的小肉圓,淋幾勺蒜蓉跟特製的番茄醬,彷彿什麼神物仙丹;那是我第一次吃肉圓,自此我就是蒸派。

我以為此刻社群的食物宗教戰爭,大半是這樣造成的:珍貴的回憶創生了派系,所有的分類都是歸屬。

當年經過我家的攤車可不只肉圓阿伯,一位賣臭豆腐的阿姨尚未出現,就先聽到擴音器放送。她的臭豆腐會先炸過,接著切小塊,再下一次油鍋,炸到金黃酥脆便瀝著,夾些清脆的台式泡菜一起盛盤;由於太接近晚餐時間,嘴饞還得跪求我媽買個小份的。結果,我這輩子不碰蒸的臭豆腐,全心奉獻給炸派,而泡菜也只吃台式的。

上述兩項是午後點心,我懷念的還有宵夜場——突然驚覺,難不成一天五餐的習慣是從小養肥的嗎?

通常在週六的晚餐後,我會跟著我媽散步去郵局對面的小型商展,掛著兩排黃燈泡的整條路,是一攤又一攤的生活用品,炸物煮食,遊戲機台以及投幣搖搖車。其中,最令小孩難以抗拒的是鹹酥雞。我照樣求我媽恩賜一些零錢,讓我買包加蒜不加辣的,拎回家配看當紅的《百戰天龍》,開一罐可樂在手,沉浸在馬蓋先的冒險情境——如果是鹽酥雞的話,我是電視派。

這些蘸著回憶的小吃,由於不復存在的關係,品起來特別美味。

去年偶然看到一支網路影片,主持人專門走訪冷門的地方,那集主題正巧是我的家鄉。片尾介紹了一攤在地小吃,總是兩點一線移動,我仔細一瞧,卻是熟悉的身影——她說自己現在七十六歲,從二十七歲就推臭豆腐出來賣——我打開手機地圖,開始搜尋,發現以前就讀的國小不遠處,有個刀叉標記,叫做幽靈攤車阿嬤臭豆腐;原來阿姨已是阿嬤的年紀,我也長成了中年的樣子。流動的時間,確實是一輛幽靈攤車。沒有比這個更適切的比喻了。

我立刻把它儲存到喜愛的地點,頓時,也有了瞬間移動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