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霧日

■王信文

漫長的一覺醒來,彷若冬眠,整個霧季像是從我的喉嚨間孳生出來的。濕冷,細密的霧被用力咳出。蜷縮在毯子裡我願意就此成為穴居的冬眠動物,熊一般,睜著半睡半醒的眼睛,看水氣爬滿我的窗戶。

半睡半醒。一切處於一種曖昧不清的氛圍,界限被濕氣濡溼、漫漶,我喜歡有霧的日子。

大人們說,有霧的清晨代表一整天都會是晴朗的日子,是不是真的,我也從未觀察過。畢竟比起考究,我會更喜歡在清晨的時候出門;有時霧很稀薄,一眼就能看到街口,路燈還沒熄滅時,霧裡的光暈看起來就像蒲公英。有時候霧稠密得像是一首晦澀難解的詩,走在路上,近乎看不清前方來者是誰。小心行駛的車輛,車燈的光穿透霧幕,柏油路上的狗噠噠噠的走過我的身旁。這種時刻我便感覺到安全感,不會被認出,不會有所交集,被霧氣包裹住時誰也都看不到我。

誰也看不到。誰都看不到我的面貌。

譬若身處夢境,在分不清楚是現實還是虛構的時間裡跋涉。國中時搭校車,在起點站上車,車內空盪盪的,我習慣坐在靠後的座位,有霧的日子便拉開窗戶讓霧河湧入,讓我的手臂生出透明的鱗。

我甚至懷疑霧裡面是不是有摻雜迷幻劑,每當起霧的日子我總是異樣的快樂。頭髮被沾溼,座椅也是。可那些霧氣在我沒搭校車以後就像是天亮以後,消失得無影無蹤,像是被永遠蒸發掉了。

有霧的夜晚更難見到。但大學來到中部之後,霾害像是家常便飯,髒掉的空氣充溢海線。有時候經過操場,大燈底下,霧霾近乎成形為一種蛇類,攀爬、在每一次的移位都隨著風向擺動。而我會走進操場刻意陷入一種迷幻的錯覺,分不清是霧還是霾,錯誤的也好,假的也好,我快樂得如此不切實際。

噠噠噠。水滴在冰箱的聲音。彷彿聽到黑狗再一次我身邊經過。像是有些夢境一樣來了又走,會折返的那些都是未完待續的篇章,有霧的那些日子像是一句又一句離散而未成形的詩,等待著自己,把自己與日子拼湊起來,在天亮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