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曉峰
週末晴好,帶女兒回了趟老家,久居城市,女兒對鄉下小院甚是喜歡,只見她一會侍弄著牆角的繡球花,一會拿著水槍去滋簷下的雨水缸,一會又拿著樹枝去呵斥院外白楊樹上的小鳥。突然傳來她的一聲驚呼,原來是玩耍時不小心被樹枝劃破了衣服。母親趕忙放下手上的活,走過去,心疼地說:「哎呀呀!小褂子怎破啦,趕緊脫下來,給奶奶補!」說罷,微笑著摸摸女兒的頭,又蹲下身來幫女兒脫下衣服,起身拿著衣服拐進屋裡。
屋裡的角落處,縫紉機蒙著藍印花布,布料邊緣磨出了毛邊。母親掀開布罩的動作極輕,彷彿揭開一層時光的蟬翼。機蓋上的劃粉痕跡還留著某年裁製棉襖的弧線,繡跡在金屬部件上織出暗褐色的花,唯有機頭那隻展翅的燕子標牌,在塵埃裡依然保持著振翅的姿態。當母親扳起縫紉機機頭時,「嘎吱」聲像從舊木匣裡倒出的老唱片,旋轉出喑啞的光陰。
記得小時候,每到過年,我最期待的就是母親用這臺縫紉機為我縫製新衣。那時的母親年輕而充滿活力,她不用戴老花鏡,眼神明亮而專注。她坐在縫紉機前,手指靈活地操控著,踏板在腳下一起一落。我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滿心期待。新衣服做好後,我迫不及待地穿上,總愛去隔壁家蹓達一番,至於為什麼要去隔壁家炫耀下新衣,大抵是因為隔壁家沒有縫紉機吧,那是獨屬於童年的小確幸!
而如今,坐在縫紉機前的母親,老花鏡成了她鼻樑上的常客,只見她捏著棉線的手指有些發顫,那雙手曾在燈影裡繡出大花襖,如今手背上早已爬滿了蛛網狀的青筋。穿針時她抿著唇,傾側著身子,額前的白髮自然地垂落下來,就這樣費力地來回穿線,可是手中的線頭,卻總是和母親嬉戲打鬧,就是穿不進針眼。直到多次嘗試後,線頭才順利穿過針眼,母親這才舒出一口氣,又把額前的白髮撇到耳後。接著又從縫紉機抽屜裡翻出一塊碎布,剪成花瓣形狀,壓在破洞下。待與破洞貼合整齊,她便輕輕轉動機頭上的轉輪,開始熟練地縫補起來,針線在她指尖穿梭,破洞漸漸被一朵淺粉的花覆蓋。縫紉機發出「噠噠」的聲音,也突然讓空氣泛起漣漪。
時光在母親的臉上刻下了深深的皺紋,曾經烏黑的頭髮也變得花白。但她對我們的愛從未改變,就像這臺縫紉機,雖然老舊,卻依然能在針線穿梭間傳遞溫暖。
母親縫好衣服,輕輕喚了聲女兒,女兒開心地接過衣服穿上,驚喜地說:「哇,奶奶你縫補的衣服真好看,破洞的地方縫出了一個小花朵!」我走上前,凝視著衣服上的針線,又摸了摸衣服上的針腳,突然發現母親縫補時的習慣依然沒有丟,那就是把線頭藏在衣服的夾層裡——就像她總把對子女的牽掛,都密密實實縫進歲月的褶皺裡。
在快消品氾濫的今天,商場裡的各式衣服都有著標準化的精緻,卻再也沒有哪件衣服能像母親的針線那樣,縫進新年的歡愉、爐火的溫度,以及某個冬夜燈下永恆的剪影。
當女兒拽著母親的胳膊撒嬌時,我彷彿聽見那熟悉的「噠噠」聲又在心底響起,不是老舊機械的呻吟,而是時光在針腳間輕輕地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