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興靈
破曉時分,晨曦攜著微光輕吻大地。晨霧如輕紗,悠悠籠罩著世界,彷彿在編織一場綺麗的幻夢。廚房裡,水氣瀰漫,妻子的身影在朦朧光影中若隱若現,宛如一位時光使者,用雙手烹飪著生活的味道。陶罐裡,粥水歡快地翻滾,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響,那是時光在輕聲吟唱。妻子手中的木勺輕輕攪動,一圈圈漩渦彷若歲月的年輪,從罐邊漾開,帶著家的溫暖與煙火氣,瀰漫在空氣中。
恍惚間,晨霧消散,暮色如潮水般漫過窗櫺,悄然將房間籠罩。瓷碗裡的清粥還冒著熱氣,水氣氤氳,似是清晨最後的眷戀。黃昏的餘暉爬上案頭,為萬物披上一層金紗,一切靜謐而美好,卻又透著一絲悵惘。這看似漫長卻轉瞬即逝的一天,恰似白駒過隙。那些從指縫間溜走的時光,不經意間化作眉間的褶皺,無聲地訴說著歲月的滄桑。
春日的海棠,宛如懷揣心事的少女,在時光的角落裡靜靜積蓄力量。破曉時,枝頭點綴著朱砂般的花苞,它們緊緊簇擁,像是懷揣夢想的孩子,在黑暗中積攢綻放的能量。隨著太陽升起,陽光愈發燦爛,微風拂過,花苞瞬間舒展成粉白的雲霞,如夢如幻。每一片花瓣都似大自然的藝術品,細膩柔軟,散發著淡淡的清香,引得蜂蝶在花叢中翩翩起舞。前日路過鄰家院子,見一位老者手持剪刀修剪梅枝,神情專注而慈祥。今日再經過,梅枝上已結出青澀的果實,在陽光下閃爍著生命的光澤。季節的交替如同旋轉的萬花筒,剛沉醉於江南岸的新綠,轉眼間,簷角已染上霜色。陶淵明在〈歸去來兮辭〉中寫道:「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這蓬勃的生機背後,藏著對時光匆匆的無奈與悵然。
人生恰似敦煌壁畫上褪色的飛天,初繪時的朱砂金粉在記憶中依然閃耀,每一筆都訴說著曾經的輝煌。然而,歲月的風沙無情地侵蝕,壁畫已斑駁,只留下無盡的感慨。祖父書房裡的自鳴鐘滴答作響,那清脆的聲音彷彿是時光的心跳,提醒著生命的短暫與無常。那個曾坐在鐘旁,耐心地教我辨識鐘錶刻度,用溫暖大手撫摸我額頭的老人,如今已化作牆上泛黃的照片,只能在記憶中找尋他的音容笑貌。希臘哲人赫拉克利特說:「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在這永恆的時光流動中,我們不斷經歷著擁有與失去。那些曾經緊握的美好,如指間沙悄然溜走;而新的機遇與希望,又在不經意間降臨。
但正是這不可逆轉的消逝,讓每一瞬間都無比珍貴,如同被歲月雕琢的琥珀,永遠定格在記憶深處。王羲之在會稽山陰的曲水流觴間揮毫潑墨時,或許早已預見了暮春的落英終將隨波逐流而去,繁華過後終將歸於平淡。所以,他才在《蘭亭集序》中寫下「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這般發人深省的洞見。時光的褶皺裡,其實藏著永恆的密碼:清晨,凝視草尖晶瑩的露珠,感受它折射的五彩光芒,那是自然賦予生命的靈動與純粹;初春,細數枝頭含苞的蓓蕾,想像它們綻放的絢麗,那是生命對未來的憧憬與渴望;人生盛年,傾聽心跳的韻律,感受生命的蓬勃力量,那是歲月賦予我們的珍貴禮物。流逝本身便成為了一種永恆的存在,一座鐫刻著生命意義的豐碑。
暮色四合,銀杏葉在微風中翩翩起舞,金黃的葉片如金色小扇,劃過暮色的天空,留下一道道優美的軌跡,彷彿無數個正在墜落的黃昏,美得令人心碎。此刻,我忽然懂得了蘇東坡在赤壁江心發出「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的感歎。當我們學會在時光的流動中凝視永恆,在消逝的過程中珍藏每一個當下,時光便不再是那個令人恐懼的盜賊,而是一位慷慨的饋贈者。清晨的粥香,是家的味道,是親情的溫暖;海棠綻放的嬌豔,是生命的綻放,是希望的象徵;每一道皺紋,是歲月的痕跡,是人生的沉澱。它們都在以自己獨特的方式,完成著對永恆的深情書寫,讓我們在這短暫而又漫長的人生旅途中,找到了生命的真諦與價值。
在時光的長河裡,我們都是匆匆的過客。但只要我們用心去感受、去珍惜每一個瞬間,便能在歲月的褶皺裡,尋得永恆的光芒,讓生命綻放出最絢爛的光彩。讓我們懷揣著對時光的敬畏與感恩,在這有限的生命裡,創造出無限的可能,讓每一個當下都成為永恆的注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