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高
白雲霞盯著電腦右下角的數字:23:47。辦公室的燈光刺得她眼睛發痠,創意方案還差最後一部分,明天上午十點就要提案。這是本週第三次加班到深夜,她機械地揉了揉太陽穴,端起已經涼透的咖啡一飲而盡。
「又熬夜?」清潔阿姨推著拖把經過她的工位,「年輕人別太拚,身體要緊。」
白雲霞擠出一個微笑,等阿姨走遠後,笑容立刻垮了下來。她何嘗不想按時下班?但自從升任創意總監,時間就像被裝上了加速器。早晨七點的鬧鐘,八點半的晨會,十點的客戶會議,下午三點的方案修改,晚上八點的部門複盤……她的iPhone日曆密密麻麻,精確到分鐘。
「我恨時間。」她對著空蕩蕩的辦公室喃喃自語。
「很多人都這麼說。」一個沙啞的聲音突然響起。
白雲霞嚇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辦公室門口站著個穿灰色中山裝的老人,銀白頭髮梳得一絲不苟,手裡拿著個老式懷錶。
「您是?」她警覺地問,這個點大樓應該只有保全和清潔人員。
老人沒有回答,而是踱步到她面前,把懷錶放在桌上。錶盤上沒有數字,只有「過去」和「未來」兩個詞,指針靜止不動。
「白雲霞,35歲,廣告公司創意總監,每天工作12小時以上,最近一次休假是去年春節。」老人如數家珍,「時間對你來說是什麼?」
「是……敵人?」她不確定地說,隨即被自己的回答嚇了一跳。
老人笑了,眼角的皺紋堆疊成奇妙的圖案:「有意思。大多數人會說時間是金錢、是生命,很少有人誠實到承認把時間當敵人。」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泛黃的紙,「這是時間辭職申請表,填好它,你就能擺脫時間的束縛。」
白雲霞接過那張紙,觸感奇怪得像絲綢又像羊皮。表格很簡單:姓名、年齡、辭職理由。她抬頭想詢問更多,卻發現老人已經不見了,只有那個古怪的懷錶還留在桌上。
「幻覺?」她掐了掐自己的臉,疼痛感很真實。出於某種衝動,她拿起鋼筆,在「辭職理由」一欄寫下:「時間讓我窒息,我想自由呼吸。」
寫完最後一個字,懷錶的指針突然轉動了一格,發出清脆的「哢嗒」聲。白雲霞感到一陣眩暈,等她回過神來,懷錶也不見了。
第二天早晨,白雲霞是被陽光叫醒的。她迷迷糊糊摸向手機——沒有鬧鐘,螢幕上本該顯示時間的地方一片空白。她猛地坐起,看向床頭的電子鐘,顯示幕漆黑一片。
「怎麼回事?」她光腳跑到客廳,微波爐、電視、智能音箱,所有能顯示時間的設備都失效了。更奇怪的是,她居然不覺得慌張,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輕鬆感。
「不用趕時間了!」她歡呼一聲,慢悠悠地洗漱,花了平時三倍的時間享受早餐。出門時她看了眼腕表,指針紋絲不動,但她並不在意。
地鐵站的大鐘停了,行人的手錶在她眼裡都顯示空白。白雲霞像發現新大陸的孩子,在靜止的時間河流中漫步。她提前兩站下車,沿著河邊散步,看柳枝輕拂水面,看晨練的老人打太極——這些景象平時都被她匆忙的腳步錯過。
直到手機響起,她才從這種奇妙的體驗中回過神來。
「白總監!你在哪?客戶等了半小時了!」助理的聲音幾乎刺破耳膜。
「什麼?現在不是才……」她突然意識到,沒有時間的世界對其他人來說可能是場災難。等她趕到公司,會議室裡已經空無一人,桌上留著客戶憤怒的便箋。
接下來的日子,白雲霞逐漸體會到「時間辭職」的雙面性。她可以睡到自然醒,可以花整個下午看一本書,但也會錯過重要會議,忘記截止日期。同事們開始疏遠她,因為她的「拖延症」影響了團隊進度;朋友不再約她,因為她總是「忘記時間」。
最可怕的是,她發現自己失去了目標感。沒有截止日期的專案永遠停留在「進行中」,沒有時間約束的計畫變得模糊不清。她像一艘沒有羅盤的船,在無邊無際的海上漂蕩。
週五晚上,白雲霞獨自坐在公寓陽臺,望著城市燈火。她突然懷念起那些被時間追趕的日子,至少那時她知道該往哪裡奔跑。
「看來你有所領悟。」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老人不知何時出現在客廳,手裡依然把玩著那個懷錶。
「我想撤銷辭職。」白雲霞急切地說,「沒有時間的生活更可怕。」
老人搖搖頭:「時間部不接受撤銷申請。不過……」他狡黠地眨眨眼,「你可以寫一封新的求職信。」
「求職信?」
「對,告訴時間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老人遞給她一張新紙,「記住,時間不是你的敵人,也不是你的主人。它應該是個朋友,一個值得尊重的朋友。」
白雲霞接過紙,沉思良久,鄭重寫下:
親愛的時間:
請原諒我的無知。我曾以為你是束縛我的枷鎖,現在明白你是承載生命的河流。我申請重新成為你的夥伴——不再做你的奴隸,也不做你的逃兵。讓我們和解吧,在適當的匆忙中保持從容,在必要的停頓中繼續前行。
您真誠的,白雲霞
寫完後,懷錶發出悅耳的報時聲,指針開始規律走動。白雲霞的手機突然亮起,時間顯示20:30,日曆提醒跳出來:「週末了,好好休息。」
老人滿意地點點頭,身影漸漸淡去。白雲霞衝向書桌,翻出那份「時間辭職信」,毫不猶豫地把它撕成碎片。紙屑飄落時,她彷彿聽見時間在輕笑。
週一早晨,白雲霞準時出現在辦公室,但她的日曆不再密密麻麻。下午三點,她放下工作去公園曬太陽;晚上七點,她關掉電腦去赴朋友的約。她的手錶走得穩穩當當,不再是她焦慮的源頭,而是生活的節拍器。
同事們說她變了,變得既高效又從容。只有白雲霞知道,她給時間寫了封特別的求職信,而時間慷慨地給了她最珍貴的回復——平衡的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