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高速創作

文/森宇 畫/蕭明輝


「寫東西就像在施力,」在一個創作者聚會上,總召把大家聚集起來以後這樣說著:「許多時候其實並不是力量不夠的問題,而是不曉得怎麼集中、不知道該如何找好角度,導致氣力都發散掉了。用了一堆力但卻什麼結果也沒有,這是創作最讓人挫折的地方!」

總召感謝大家來參加這個會,希望能共同商討出「高速創作」的方法。「我想證明,寫作不是天賦的問題,而是方法的問題。希望大家能一起突破創作上的瓶頸,成名要趁早!」

見大家突然陷入一陣沉默的A搶先接話:「我都先問AI耶。」他著掏出手機,給大家簡單瀏覽自己和AI的問答記錄。「要創作當然要先知道什麼東西值得寫。所以我會先問AI,歷年重要文學獎的得獎作品都集中在哪些主題上?什麼樣的寫作手法更吸引評審的目光、又有什麼樣的風格還沒有被嘗試過?」

A把手機收回包裡,接著對空揮舞著手說:「說寫東西像在施力不如說像在施咒吧!AI就是神燈精靈,魔法又回來了,世界已然復魅。高速創作的秘訣就是學會怎麼許願,而且比神燈精靈更奇幻的是,AI還沒有施法的次數限制。現在正是寫作的黃金年代!不管感到的是枯竭、不安還是焦慮,持續和AI對話下去就對了。」

「我也會做類似的市場調查,但我問的是文壇裡的人而不是AI耶。」B手裡的調酒已經喝得要見底了。「文學獎評審是文壇大老又不是AI,問它有什麼用?」A等著B慢條斯理地把酒杯放回桌上,看他準備要發表什麼高見。

「我的方法是盡可能地拉關係。我發現作家在大城市裡有一個又一個的小圈圈,這些小圈有的高度重合、有的距離遙遠,就很像星系吧。每個星系團都是由認同建立起來的。作家們在公開活動裡明面說的是一套,但在私下的小圈裡說的完全是另一套。」

B叉起一塊小蛋糕繼續說著:「弄清楚他們私底下真正在意與討厭的是什麼不是很重要嗎?但除非你能打入一個又一個圈子裡,否則永遠沒辦法聽到這些內容,也不可能在重要的場合曝光。」

C想著A和B還真是老實,但他們根本就沒有在創作吧!C最討厭那些熱衷參與文學活動的年輕族群了,其實一個一個都只是想紅而已。有一些人還真的就特別走運,歲數比他小卻一連拿了好幾個大獎。他會在社群網站上偷偷搜尋這些人,然後比較、不斷比較,拿他們彼此比較、拿他們和大老比較,最後再拿他們和自己比較。

「明明這些東西就都被寫過了,」C恨恨地想著:「真是時不我與!」要不是被B拖出來參加這個蠢會,他才不會出現在這裡呢。B喜歡C寫的東西,但這些東西卻都不受評審待見。於是B總拖著他到處跑,但他也常因為C誰都不喜歡而感到困擾。「朋友都是創作圈外的人可不行啊……。」可是這個想法只能存放在B的心底,誰叫他們是戀人呢?

這時,在場似乎年紀最大的D舉起手表示想發表意見:「不要那麼在意別人的意見啊。創作,最重要的關鍵就是閱讀經典。」D坦言,自己是老師,他不只自己讀經典,也要求學生讀經典。「要趁年輕還有力氣的時候多接觸偉大的作品,不要只看網路上的垃圾。創作者應該要跟歷代的作家們當朋友才對!」

幾個與會者開始竊竊私語,怕是覺得D的說法實在無聊老套。D或許也意識到自己在這裡好像並不受歡迎,於是只再補上一句:「經典,要慢慢讀。創作也是這樣,慢慢來比較快!」

「抱歉,那請問您有什麼比較拿得出手的作品嗎?」E不客氣地說道:「從我的角度來看,您也還是在意別人的意見啊,只是比較不關注同時代人的成就而已吧。」D感到很受冒犯,脹紅了臉,但什麼都說不出來。

「像我從來不讀別人的作品,我只專注於我自己。」E看著D,表情好似在說您別怪我啊,我也只是實話實說。「讀書很容易啊,我很早就發現這件事了。讀書使人怠惰,因為讀別人的東西太快樂了,於是就再也不會想寫作了。自己真的下定決心要寫才是最難的呀!」

「要高速創作的秘訣很簡單,那就是現在立刻馬上開始寫,別再讀別人的東西了。別人的東西是別人的,終歸不是自己的。創作是很孤獨的,絕非抱團取暖。」E說完,把雙手插進口袋。他感到自己已經為這個聚會給出了唯一具有建設性的結論。殊不知,還有人想講話。

「我覺得你們都有點太認真嚴肅了,哈哈哈~」F撥了撥自己的頭髮。「對我來說,創作就像是談戀愛啊。要高速創作的話,那就一定要虐戀才行呢!」F看著地上,一邊把髮絲捲到自己的臉頰旁一邊說著:「創作跟戀愛一樣,要找個條件夠好的對象,然後愛他個死去活來。把他所有寫過的東西都找來,不管是詩、散文、小說、日記還是書信,全部都挖出來占為己有。」

F接著轉移目光,看向從頭到尾不發一語的C,繼續說道:「在確定完全占有他以後,就要開始由愛生恨了。你步入了他的世界,這就等同於他毀了你原先的世界。現在,為了要解脫出來,你也必須毀了他的。殺死他,透過創作,在意念上、情感上和思想上全方面地否定他、殺死他!」

「創作就是否定,創作就是受虐。創作就是在否定與受虐的過程中重新站起來獲得主導權。」F笑笑地放下一直玩弄著頭髮的手。「我說完了。」

「啊,對了,順帶一提,」F在總召要發聲之前又插了話說:「我已經成功殺死一個人了,現在正在找下一個對象呢!你們有覺得誰條件還不錯的嗎?」

「嗯……。」總召看大家似乎各持己見,場面一度略顯尷尬,於是轉向還穿著學生服的G問說:「哎你還是學生嗎?今天來有沒有什麼心得或收獲呢?」原本臉上寫滿了困惑的G瞬間害羞了起來。因為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勉勉強強擠出了幾個字:「啊啊,對啊,是高中生……。」

「有沒有什麼問題想問在場的前輩們呢?」

「喔,啊啊,問題、問題是嗎?」G感到怎麼突如其來變得好像在模擬大學面試,早知道不要翹掉晚上補習班的課偷跑來了。他吞吞吐吐地說道:「我…我想知道,要、要怎麼樣才算是進入文壇呢?」大家哈哈大笑。E藉機問道:「你有在寫作嗎?」

G說:「我是有在寫東西……,但可能稱不上在寫作吧?」E收斂起笑容,轉而認真地回應說:「那你就已經在文壇裡啦!文壇就是有在寫東西的人所在的地方嘛。」A和B也附和說:「是啊、是啊。」G於是鼓起勇氣說道:「有喔,我還有拿過文學獎,雖然是校內的…佳作……。」E笑說:「好啦,名次就不用告訴我們了,得過就好啦!記住囉,以後不用講名次。」

正在大家都覺得高中生G著實可愛、彷彿都在他身上看到了某個曾經的自己時,創作之神也一直在關注著這個聚會。創作之神被和正義女神綁縛在一起,處境既相仿又對反──天秤、利劍、紙筆都不見了,身上纏著的全部都是網路線;正義女神和以前一樣雙目被矇住,但嘴巴卻裂變出很多、很多個;創作之神則被摀住口鼻,而他不計其數的眼睛則同時向著四面八方觀察著。

祂們共同撐起半壁江山,儘管以前二者間的感情似乎不是那麼要好。但祂們現在有著一樣的思想:「汝當慶幸,直至今日,我等仍舊肩負構架如是空間之使命,在其中,付諸努力不定就有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