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育麟
七月,理應酷暑的越南,竟意想不到的低溫。朋友住在保祿,那是海拔較高的省份。適逢雨季,降雨和霧氣輕易帶走身上的熱量。好在朋友熱情,徹談一夜,入骨的寒風似乎也變得不冷。
隔天,朋友備好早餐,是越南家常菜,但我看不懂。
桌上一疊白色圓形薄片,一盤橙色醃肉,一盤紅白醃蘿蔔,一盤迷你油條,最後是一大袋綠色生菜。
「知道怎麼吃嗎?」朋友的問題,讓我陷入思考。
餐桌上既沒筷子,也沒叉子。每人一個的碗,裝著腥味很重的醬料。直覺上是用那個薄片包裹其他食材來吃。但那圓形薄片的質地很怪,光滑半透明,摸起來有點像超商發票的亮面。薄如蟬翼倒還不至於,不過一陣風應該可以輕易吹起。
總之,不太像能吃的東西。
朋友見我琢磨那薄片這麼久,笑了。
「這個是越南米紙,台灣好像少見。」
米做的紙?說少見客氣了,我沒聽過。
「那個也是米紙,捲起來炸過的。」朋友指著那盤小油條。
米紙包米紙?聽起來勘比大腸包小腸。
說完朋友動手幫我包,所有食材包在米紙裡,看起來就是台灣常見的春捲,只是接到手後,感覺沒有台灣春捲那樣柔韌,稍稍用力便會捏破。
沾了點醬料,咬下第一口。
醃肉的鹹,蘿蔔的酸,醬料除了辣,竟然還有甜味。讓人更驚奇的是,生菜清脆的口感,再加上炸米紙的酥,調和了酸鹹。裡面有紫蘇,一股類似薄荷的香氣回流到鼻腔,好複雜,但很好吃。辛酸鮮甜香,五種味道明明都很重,但入口又覺得清爽。若要用想辦法形容,我只能說這搭配得像莫札特的弦樂四重奏這般美妙。
「好特別,很好吃耶。」
我正想吃第二口時,朋友又問了。
「考考你,這道菜的由來是什麼?」
看著一桌花花綠綠,這問題讓我放下手中春捲,再度陷入沉思。
這次朋友沒讓我苦惱太久,他直接給出提示。
「醃肉,醃蘿蔔,米紙,它們的共同點是什麼?」
易於存放,醃製食物不用講,米紙很乾燥,這三種食物只要存儲得宜,可以放很久。
朋友點點頭,他說這是因戰爭誕生的美食。
以前打仗時,前線禁止炊事,哪裡生火就等於叫敵軍打哪裡。因此越南人會在大後方,把米煮成漿,倒在竹篩上,曬乾後一片片疊起來,折好放入包裡,行軍不占空間。剛沾的醬料叫做魚露,若戰場上沒有,可以把醃漬物弄鹹一點代替。
聽完我指著那袋生菜。
「那這怎麼回事?」生菜易敗壞,戰場上沒這麼容易取得吧?這理論有破綻,我暗自竊喜。
朋友繼續解釋,以前打仗會有先遣軍,探查地形和敵方虛實,他們身上會帶著空心菜,紫蘇等植物種子。因越南特殊的熱帶潮濕生態氣候,隨便撒下的種子都會生長,而且很快。幾週後正式部隊到達,地上的生菜剛好可以拔起來吃。
我被說服了,這聽起來一點也沒問題。
因殺戮而生的美食嗎?然後又從戰場流入尋常百姓家。原來在口中演奏的不是弦樂四重奏,而是軍隊進行曲。
咬下第二口越南春捲,細細咀嚼,感覺比第一口,更複雜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