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人生自古多遺憾

■王俞德

「日月盈昃,辰宿列張。」旭日東昇,金烏西墜;月滿則虧,月缺又圓,日月星辰在亙古無涯的太空中來來往往明明滅滅。這是大自然的客觀規律。「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東坡先生把人世人事比之於自然規律,發出「此事古難全」的喟歎。

考諸於古今,人間事的確千古難全,不如意事常八九,更多的是不舛難遂的遺憾,而且古今皆然。

前不久幾個髮小相聚,幾杯馬尿水下肚,年過半百的老頭兒們借酒談起人生。張三娃兒說事到如今,後悔當年高中都沒讀完就離家闖蕩,吃了多少沒文化沒知識的虧。李老么聽後也放下酒杯,說當年忙於做生意讓娃兒敞放,只考個專科,現在想起就後悔,錢賺得再多也買不到後悔藥……我笑著說就不扯這些亂麻線,哪個沒得點遺憾的事,不要說我們這些草根平民,就是古代那些才子佳人、帝王將相也是遺憾多多,後悔有個屁用?喝,喝醉了,了個事。白居易曉得,我們的在語言課本上就學過他的詩。作為唐代三大詩人之一,官也做到了翰林學士。他也有遺憾,他的遺憾還不在宏圖大業未競,而在於兒女情長,愛而不得。「淚眼淩寒凍不留,每經高處即回頭。遙知別後西樓上,應憑欄杆獨自愁」(唐‧白居易《寄湘靈》)。這表達的是他離開家鄉的路上,自認為此去之後與他那個叫「湘靈」的青梅竹馬的戀人是生離死別而無限悵惘之情,因而才每到高處就回望,好似能看遠在家鄉癡望自己的「湘靈」。這種離別,遺不遺憾?

「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宋‧李清照《武陵春‧春晚》)。這抒發的是物是人非的遺憾。李清照,大美女,大才女,宋代婉約派代表詞人。生在書香門第,嫁與官宦人家,原本生活優裕,無憂無慮,可後來就遇上了金兵入侵,不得不流落南方,而且又傳來丈夫的死訊。你說孤身在世的她傷不傷感、遺不遺憾?「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這不是一點點的遺憾,而是大大的遺憾。

抗金名將、豪放詞人辛棄疾的遺憾是英雄遲暮、報國無門。「追往事,歎今吾,春風不染白髭須。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宋‧辛棄疾《鷓鴣天‧有客慨然談功名因追念少年時事戲作》)。一生力主抗金、收復失地,慷慨激昂、鐵馬金戈,而今英雄遲暮,「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他的遺憾更令人起敬,更令人慨歎,更令人盪氣迴腸。別看帝王一言九鼎,三宮六院,四面河山,九五之尊,他們的遺憾是江山易主、歸為臣虜的絕望。「四十年來家國,三千裡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南唐‧李煜《破陣子‧四十年來家國》)。南唐後主李煜賦詩填詞堪稱一流,可當帝王就算不了老幾。當江山改姓趙宋,自己做了俘虜,詩詞寫得再好也改變不了現實,在倉皇離辭別宗廟時,唯有「垂淚對宮娥。」除了絕望還是絕望,最多再填一首《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把絕望之憾付諸「一江春水」。

「喝,喝,喝!管得一江春水向哪裡流。」張三娃兒舉杯相勸。我以掌罩杯,堅辭不喝。大家都是蒼皮老頭兒了,喝多了遭不住。出店門時,李老么陰陽怪氣地說:「我的遺憾是久別重逢,沒有喝歡喜。」我假裝沒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