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半生荷塘夢

■張洪明

歲月悠悠,白駒過隙。我心中那永不褪色的畫卷,是家門前那方填滿記憶的荷塘。那荷塘,宛如一顆鑲嵌在村莊東北角的溫潤碧玉,靜靜地注視著村莊的歲月交替。

每年夏天,荷塘便成了荷花與荷葉的世界。荷花綻放,荷葉連連,姿態萬千,恰如周敦頤筆下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它們亭亭玉立,有的含苞待放,宛如羞澀的少女,頷首低眉,欲語還休;有的已然盛開,露出嫩黃色的花蕊,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散發出陣陣清香。荷葉挨挨擠擠,猶如一個個碧綠的大圓盤托著晶瑩剔透的珍珠,在陽光的映照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每當夕陽西下,勞作了一天的街坊鄰居們,晚飯後會帶上小板凳或蒲團來到池塘邊乘涼。搖著芭蕉葉蒲扇,喝著廉價的大葉子茉莉花茶,呼吸著誘人的荷花清香,聊聊家常,分享著一天的勞動見聞和趣事。孩子們則在一旁嬉戲打鬧,你追我趕,爽朗的笑聲回蕩在池塘的上空。

我家坐落在荷塘正北岸,大門前的一棵大柳樹和一方七八十平的場院,是左鄰右舍乘涼的好去處。南牆外一條寬僅半米的小路,供村裡的人應急時從此穿過。母親只要看到老人路過,就會過去攙扶著老人過去,生怕老人在窄路上有個閃失。有一年,一連下了幾場大雨,傾斜的那段牆體的上邊大半部分竟然歪倒在了池塘裡,只留下了六七層根基。是我脫光衣服從齊胸深的水下把磚塊從荷塘裡一塊塊的撈了上來,又重新砌好的院牆。

在我家院牆外的半米林蔭小路上釣魚是一件最為愜意的事情。釣魚不是用魚鉤的那種,而是利用罐頭瓶拴上兩根母親納鞋底的麻線,用高粱挺杆或小木棍做浮子,做的簡易釣具。用魚缸釣上來的魚兒不大,都是那種現在人喜歡的,市場價值不菲的小花魚,麥穗魚,哈吧頭等。這種小魚做醋沏小魚或小魚湯個頭適中,美味可口。裹上麵粉雞蛋經油炸過後,魚刺柔軟到幾乎吃不出來,是天下最好的食材。那時的母親見我釣上魚來,總是笑眯眯地放下手裡的活計,不厭其煩的精心烹飪、煎炸,彷彿一不小心就會褻瀆了大自然的恩賜。

當然,荷塘裡讓我期待的,還有那深埋在淤泥中的蓮藕。深秋,當蓮蓬逐漸採收完畢,荷葉開始枯萎,便是收穫蓮藕的時節了。大人們會從小清河南請來那專業的挖藕人,穿上防水的皮褲,下到荷塘裡,用特製的板鍁小心翼翼地挖出整枝的蓮藕。拿回家中,母親會將蓮藕洗淨,或涼拌,或清炒,或燉湯。涼拌的蓮藕,先用熱水焯了放上紅尖椒絲、醋、白糖、生抽,帶著一絲酸甜,清脆爽口。燉湯的蓮藕則多了幾分醇厚,經過半個多小時熬煮,更是鮮美至極。一碗熱氣騰騰的蓮藕五花肉片湯端上桌,濃郁的香氣瞬間撲鼻而來。喝上一口,湯汁醇厚鮮美,蓮藕入口即化,粉粉糯糯的,與香到骨子裡的五花肉片相互交融,每一口都充滿了家的溫暖和幸福的味道。

這方荷塘,不僅給了我物質上的饋贈,更給予了我精神上的滋養。在那些漫長的夏日午後,我常常獨自一人坐在荷塘邊的垂柳下,伴隨著微風和蟬鳴,讀一本心愛的書籍。當荷塘的寧靜與書中的世界交織在一起,我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愜意與滿足。

如今,我已離開故居20多年,但那方荷塘卻始終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中。它永遠是那麼美麗、那麼寧靜,永遠承載著我最珍貴的兒時和青年時代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