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志專
躺著,任其「為所欲為」。
為著那個「黑點」的辭別,為著一場美與醜的較量,為著雙眼漸被傷害的掐斷與剔除……已別無選擇,孤注一擲,聽天由命。
此時,無暇他顧,也他顧不了。頭頂上蝴蝶狀的吊燈,以亮白的光,覆蓋我的頭臉,所有臉面,都一覽無餘,還有那個黑斑的齷齪,都無處遁形,一一暴露本質的猙獰。不過,僅須臾功夫,一塊白色的布,切斷燈光的作為,給那個頭臉靜,在流淌,所有的響動清晰可聞;空調的涼,也在彌漫,所有的舒服瞬間領受。時間腳步嘀嗒響,僅是一針,猶如草刺紮一下的疼,麻醉了黑點周圍的肌肉,卻麻醉不了我全身的清醒。
所以,我知道,知道那是一雙清澈睿智的目光,與黑斑相對;所以,我感受到了,那是一雙手嫺熟運作,或切,或割,或縫,或合;所以,我聽見了,聽見了醫生一聲聲對話,從這裏切,切個弧形,從那個地方拉過來,這裏縫一針,那裏要多縫一針……嘿,不說了,白大褂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都打進心裏,瞭若指掌。
很快的,約摸一個鐘頭。從走進到離開,僅是一剎那,卻被打造成一個「獨眼」的。
「獨眼」看人間,或許會有另一番風味。
又「吊瓶」
又「吊瓶」,僅是甲子人生第二瓶,第一瓶是昨天術後吊的。
簡單的補充,造化靠自己。
萬物皆有定「數」,猶如眼前那個輸液袋,液體順著管道而流,一滴又一滴,滴滴而下,流進針頭,直送我的血管,走遍全身……一切渾然不知,重量也好,營養也罷,或是療效,都難以言說
言說的是「針吻」一剎那的疼。
扎進,血的回流與返回,與「滿」有關;拔出,血的帶出與摁住,與「空」相連。無論是扎,還是拔,雖然只是一個「動詞」,卻是在做一道「減法」計算題,掛瓶從「滿」到「空」的削減,也是生活負重與累贅的「減負」。其實,人生何嘗不是如此?
拆線
遵醫囑,前來拆線。已經是第八天了。從縫合那一刻開始,眼瞼邊,顴骨上,都一直緊巴巴的,黏糊糊的,有時還會癢癢的,刺戳刺戳的,似乎有什麼東西細微地挪動與爬行。但,手都一直不敢去撫摸一下,更不敢去觸碰或抓捏,擔心這樣做,傷口會受到感染而發炎……
煎熬,與時光同行;癒合,也日漸驅離前嫌與罅隙,向好延伸跟腳,壯大筋骨,擴展範圍,給顏值一個特寫鏡頭——
那是拆線的。
治療床上躺著,還有燈光照著,剪刀叉剪著,一步,兩步,三步,接連好幾步,一個個丁點兒黑線頭掉落,被扔進垃圾桶裡……
縛,從此解開;鬆弛,也開始舒展歲月的腰肢,與外面的陽光一樣和煦。拆的,只是線;而往後——要拆的,僅僅是線嗎?
那一堵堵心牆的壁壘,那一個個欲望的債臺,那一條條繩索的捆住……一切無端的,難道不要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