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薰
應邀參加屘叔辦的家族餐敘,暌違三十年不見的叔叔嬸嬸們,以及堂表兄弟姊妹們,許多的面容變得生疏。當眾被考試猜猜看他∕她是誰,竟只對了一半。後來發現,只要是生過大病的長輩,我幾乎認不出來。
會這麼多年未見家族的親人,一方面是自己婚變心理作遂,不想拋頭露面被關心;另一方面是父親不願我們和這些親人接觸,所以,才會恍如隔世。
父親年幼時家裡經濟困窘,阿公的工作並不穩定,家中食指浩繁。身為長男的父親約七歲時,便跟著大二歲的三姑,拖著冰桶沿街叫賣枝仔冰,換取微薄的收入補貼家用。一直到鄰居看不下去,怎麼叫兩個小屁孩出來作生意,才勸止了這場叫賣人生。
父親高職畢業後踏入社會,初時工作並不順利。後來幸得鄰居引薦成為旅館從業人員,從而有了一段收入頗豐的時光。在工作相對穩定之際,母親嫁入這個大家庭。長媳絕不輕鬆,除了公婆侍候,還有四個小叔、三個小姑要照顧。家務佔據母親所有的時間,但她只能默默奉獻。
如魚得水的職場,彼時父親的小費超過本薪好幾倍。為了減輕阿公阿嬤的生活負擔,父親將薪水袋,原封不動交給阿嬤,就連母親的買菜家用錢都由阿嬤來分配。
掂著手裡的鈔票,母親常望之興嘆,能買些什麼兼顧美味又營養,照顧這群小叔及小姑呢。或許擅於廚藝,又能精簡度日的母親,就在這個時候培養出才華與能耐。父親初時未察覺母親的尷尬處境,直到母親實在難為,才將窘態和盤托出。
與此同時,改善了家庭經濟卻引來另一件令人憤慨的事,阿嬤染上賭癮。經常把自己關在賭場好幾天,輸賭後回來休息數日、拿錢,再回去繼續賭。白花花的鈔票就這樣毫無節制被投入賭場,而讓父親徹底心碎的是,懷著我的母親即將臨盆,父親拜託人到賭場找阿嬤回來,沒想到我都繃出母親肚子了,阿媽還在賭桌上。
也因此父親決定搬出這個大家庭。爾後,爸媽就常帶著我們五個小蘿蔔頭,往返新居與阿公家探望長輩,雖然不同住,卻從來沒有減少對長輩的照顧。
阿嬤的糖尿病在她六十多歲就奪走了她的生命。臨終時,特別交待遺產如何分配,從二叔到屘叔,每個人都有不動產,唯獨父親什麼都沒有。我想,不論任何人碰到這種情況都不能理解。但父親並不打算計較,而是對這一切感到失望。自此,便極少和叔叔、姑姑們再見面。
這一道鴻溝讓彼此闊別數十年。本不以為意,但這兩年陸續送走幾位摯愛的長輩親人,很遺憾未能於在世時見最後一面。於是,我背地裡和小妹赴屘叔餐敘之約。眼前的叔叔們白髮蒼蒼,既熟悉又陌生的臉龐,也喚起許多兒時的回憶。近鄉情怯,這頓飯吃得我五味雜陳。希望父親大人能早日釋懷,把不愉快都拋到九霄雲外,重拾兄弟手足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