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彈鋼琴

■雨蛙

第一次「聽見」s彈鋼琴是在他花蓮的老家作客的時候。粗糙生繭的手指輕輕撫摸著細緻而溫潤的白鍵與黑鍵,他厚實的身軀與簡單的汗衫倒映在隱隱泛光的黑亮鏡面琴身裡,輕盈與粗重的神奇對比,正如指尖所揮灑出的對位律動般觸動心弦;儘管如今的你早已對旋律不復記憶。

琴聲如此熟悉,於是你想起在那前幾天曾誤以為是音響播放的鋼琴專輯,抑或附近住家學童練習時所傳來斷斷續續的反覆節奏聲;聰明如你者當然立刻意會,此時所聽見的錚錚旋律,並非如〈少女的祈禱〉或〈給愛麗絲〉這類被反覆聆聽到令人有些嫌膩的所謂世界名曲──雖則這些曲子本身也有清純如初登社交舞台的嬌羞名媛那一面。

然而,此刻你所「聽見」的是舒伯特似的纖細而靈巧的嘈嘈私語;時而又化身為巴赫曼尼諾夫那般志得意滿的切切急雨。(我知道你聯想到白居易的〈琵琶行〉,那曾是我年少時最愛的樂府唐詩。)你也想到了,在千年前某個不知名客舟裡,那些相逢何必曾相識的渡客或舟夫、落魄官人或失意琴師的酸楚心事。

彈鋼琴這檔子事顯然不符s揮汗如雨下的肉身形象──不管那身軀曾經屬於人聲鼎沸的舞榭酒肆、或熙來攘往的幽暗禁地。因此無心聽聞的人們經常、刻意略過間關迴盪下的曖曖衷曲,任憑那些不知自何處起的絃外之音再度消散於無有。儘管彈奏者也許並不在乎聆聽者的罔聞或透徹與否。於是,且讓一切似有若無的風流喧囂在曲終人散時隨之塵埃落定吧。這也就是賦者者蕩氣迴腸的演奏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