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微弱的門鈴聲

■袁梓泉

記憶,如同一位挑剔的畫師,總愛抹去那些平凡無奇的細節,卻固執地渲染著細節的情緒。記得還是我小學四年級時的一天晚上,因為一件瑣碎的小事,我和母親吵了架。具體是什麼事,我已經記不清了。那是一種強烈的憤怒,像積雨雲一樣壓在胸口,讓我覺得需要行動來證明點什麼,幼小的我覺得沒有什麼比離家出走更能表達我的憤怒了。

我的「逃亡」,不過是一場無聲的獨角戲,像一個偷偷摸摸的逃犯一樣,躡手躡腳地溜出了家門,卻不敢真正走遠。我從三樓的家跑到了四樓,站在樓梯口,透過欄杆的縫隙,偷偷窺視著家門口的一舉一動。我本以為母親會追出來,至少會打開門,喊我的名字,可我熟悉的家的門卻像沉睡的「鐵人」,靜謐而冷漠。

時間彷彿被拉長了,樓道裡只剩下我輕輕的啜泣聲,如同夜空中最不起眼的星辰,孤獨而微弱。樓梯的水泥臺階很硬,堅硬的樓梯臺階,彷彿冬日裡無情的冰塊,讓我無處安放那份小小的倔強與不安。我開始懷疑,我的「消失」,是否真的觸動了家的心弦……。這種忽視讓我感到羞愧而又憤怒,於是我又躡手躡腳地從四樓跑回了三樓,坐在家門口。渴望著能窺聽到我「離家出走」後父母的「愧疚」的動靜。我這唯一的希望馬上就被冰冷的時間澆滅了,我的家這個時候出奇的靜。

就在我幾乎要被絕望吞噬時,那個從未響過的門鈴,成了我最後的稻草。我賭氣般地按下,那聲音細若遊絲,彷彿是夜空中最遙遠的星光,幾乎難以察覺。然而,奇蹟就在這一刻發生——門,緩緩開啟,那一縷燈光穿透了樓道裡黑夜的帷幕。我愣住了,像是被人突然戳穿了一個謊言。站在門口的是父親,他站得很直,焦急的眼神告訴我,他已經站在那裡許久。他的表情很平靜,但我卻看到了一種疲憊的等待。他什麼都沒有問,也沒有責怪,只是看著我,嘴角帶著一絲淺淺的笑意,那是一種無需言語的理解與包容。

「門鈴不是壞了嗎?」我疑惑地看著父親。

「再微弱的門鈴聲,即便是壞了,我也能聽到。」他說。

那一瞬間,我的眼眶濕潤了。我沒有回應父親,只是低著頭走進了自己的房間,像一條悄悄潛回水裡的魚。父親也沒有再說什麼,輕輕地關上了門。客廳的燈光透過他的身影,映在地上,光暈柔軟得像一張舊毛毯。

後來我才知道,父親那天沒有看書,也沒有看電視,只是站在門後,傾聽著樓道的每一絲動靜。他在等我敲門,等我的腳步聲,甚至在等待那個幾乎聽不到的門鈴聲,就在門被打開的一瞬間,父親的那句話點亮了那個晚上的記憶。

之後我從未對父親提起這件事,但這段記憶卻像一盞溫暖的燈,時時照亮著我內心那些孤獨的時光,每當想起父親在那扇門後的等待,我都會明白,無論多麼微弱的聲音,總有人會聽見,總有人會回應。

門鈴雖然微弱,但它所承載的,是一份沉甸甸的父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