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包漿與人生

■劉天文

友人小李閒暇之時喜歡把玩一個迷你葫蘆,拿他的話說,這樣既可以放鬆解乏,也能通過手部與葫蘆的溫柔摩挲,達到與葫蘆的情感交流和精神寄託。半年之後,迷你葫蘆表皮形成一層漿水凝結般的薄膜,溫潤光澤,沉靜幽妙,葫蘆更為迷人。小李樂呵呵的稱這層晶瑩的包漿為「愛的結晶」。

這種把玩的動作在古玩界有個專門術語——「盤」,指的是用手反複摩擦和撫摸文玩外部,利用手上的油脂在器物表明生成半透明質感的包漿,使其更有價值。當小李洋洋得意炫耀他「盤」的迷你葫蘆時,我忽然想起,父親,也是一個「盤」的高手。

春季種瓜種豆種玉米,夏天鋤草,秋天刨花生刨紅薯,父親都是用一把槐木把兒的鋤頭。鋤頭把兒在父親長年累月的摩挲下,形成一層清亮的包漿,淺淺的如水如光,氤氳在鋤頭把兒上,使古樸的鋤頭更顯古意。握住這把鋤頭,溫潤、滑溜的感覺真真切切的蔓延全身,進而一種滄桑厚重的感受湧上心頭,體悟到父親勤勞沉默的一生。

同樣,父親的雙手在鋤把兒長期的摩挲和擠壓下,皮膚變硬,局部隆起厚厚的老繭。這些老繭就是包漿,是鋤把兒「盤」的產物,是辛苦勞動的確切明證。父親伸開雙手,老繭暗淡粗糲,但遠比那種光澤的包漿讓人敬重、嘆服。每次父親握著鋤頭勞動,不時往手掌心吐口唾沫,這樣防手滑。鋤把兒、父親的雙手,在唾沫的浸潤下,互相成就,包漿越發靜穆超然。

「盤他」是近幾年流行起來的網路用語,指整人、針對某人,我就曾被父親那雙有力的大手「盤」過。小時候從家裡偷錢買撲克牌,被父親發現,父親沒輕沒重朝著我的臉搧了兩巴掌,當時鼻孔就出血了。過了幾天,晚上睡夢中感到臉上被人輕輕的撫摸,癢癢的,伴隨著被有棱角的硬物劃過的輕微疼痛。醒來一看,是父親。他一臉內疚,略顯尷尬,像做錯事的孩子,我明白他是為上次打我而後悔。後來母親偷偷的告訴我,好幾天了,晚上父親都是這樣,在我熟睡後,僵硬而溫柔的撫摸我的臉龐。雖然沒有幾次,但父親的摩挲似乎形成了包漿,像堅硬的鎧甲,在我以後的歲月裡,面對金錢,面對誘惑,都能淡然處之,乾乾淨淨做人。

包漿是歲月流動的痕跡,特別是在古玩界,是衡量器物價值的重要手段之一。但以包漿取人斷物,則有失偏頗。比如一個虛偽的人,整日道貌岸然的表演,雖「包漿」光鮮,但敗絮其中,經不住時間的考驗。同樣,物也如此。

真正的包漿是由內而外的,比如知性,比如慈祥,是一個人在時光的浸潤中,濃縮沉澱的人性光輝。真正的包漿是低調的、內斂的,卻承載了價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