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學園〉聽,那春色如許!

台南市聖功女中高三儉班 ◎楊皖貽

我總是喜歡看戲,尤其是看了崑曲牡丹亭之後,便覺得那聲音淺吟低唱的:「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甚是婉轉美妙,杜麗娘的那聲叫喚彷彿自遙遠的地方迴盪而來,那是人心中的呼喚,掙脫層層的枷鎖,跨過時間的洪流直擊入心。

一個少女,歌頌著青春,思索著美好,看著眼前花團錦簇的牡丹亭,誰不動心?一個高中生,歌頌著錦麗文句,思索著夢想藍圖,看著那幾近欲張翅扶搖而上的未來,誰不激奮?可是眼前奼紫嫣紅滿地,卻無人共賞,囿於深閨寂寂。而我也被困在重重的苦海書涯與青春期的泥淖之中,脫不得身。嘆哪!正是那朵牡丹,開在斷井頹垣哪!

日復一日,空氣浸著潮濕,而我像是被安排在沙盤中的士兵,舉起刀劍,看著學測倒數日,奮力向前衝。衝呀衝,漸漸地我被冷空氣侵襲,浪潮不再拍打,雙腳擱淺於沙岸,四周寂靜無人,我看著那乘風而起的美好未來,似乎飄到了我所不知的遠方。黑幕降臨,冷風浸骨,我無力再往前,可我心有不甘,我相信人定勝天,我挪動步伐,可越挪越覺得自己的力量渺小,最後雙腳陷於流沙。我拋下了自己,靈魂似乎與肉體脫軌,表面承受陽光,實則蟄伏黑暗。世界硬生生被我撕裂成兩瓣。

熹光微亮,我想是沒事人一樣地開啟一天的學習,鳥語鶯啼,步入校園的途中,還未曾感覺如此煩心。直到黑夜來臨,一整天繃緊的神經忽然全然地釋放,意志失重地跌入黑暗。全完了,什麼錦繡前程,什麼偉大的夢想,都化作虛無了。玉石俱焚,偉大的夢想積累於此刻的當下,錦繡文句成了虛言,此刻成了廢墟,而我就是那兀自消沉的牡丹啊!什麼國色天香,此刻已然毀滅成糞土。自怨自艾並未消解心中憤世,反倒是任憑愧疚綁架了魂魄。欲生不能,欲死不得。終究這樣下去也不是瓣法的,靈魂追逐情而去,獨自拋下肉體。不久,杜麗娘思春而死,一夢而亡。我的生活也開始混亂,意志也不想分清白天黑夜,陰暗與陽光。陽光開始隔三差五地遲到,黑暗時不時地偷襲我。

我真的累了,不想提筆如矛戈,睜眼即戰鬥,我也沒有興趣探問未來的幻夢,只想偷安一世。但物窮必變,事情往往會有轉機。杜麗娘人雖死,地府卻不收她,奇蹟似地起死回生了。復返陽間,得遇夢中良人,而行幽媾之歡。

也許,人在黑暗裡待久了,遲早是會走出來的。

我重新思索了自己,這一路走來,可有憾恨不甘?我是覺得倒也沒有,過去我孜孜勤勉,不負努力,而我稍息片刻,得一偷安歡快,又有何愧?如今想來,只要我對夢想仍有追尋的一日,這夢便不會亡,縱是亡了,效法杜麗娘由死復生,亦是好辦法。

「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我一直覺得湯顯祖這句話的情,不只可以做愛情解,更可作為夢想、理念來解。也許我們都不曉得這夢想從何而來,但就是一骨子拚勁地想去追尋。我想,這就是情為何總是讓人一往而深。

尋情,尋夢,尋面前的風景,是奼紫艷紅,卻開在斷垣殘壁,是始終沒有放棄停止的腳步。這腳步會痛、會疼、會耍脾氣,可是每一步都不辜負。

也許,我仍是杜麗娘飄蕩於人間的幽魂,尚未全然恢復人一般的蓬勃朝氣,但我相信,只要留有一口氣尚在,萬事定有轉圜的機會。也許是細細品味生活,淺嘗幾口雨的滋味,再曬幾回和煦春光,便能「得眾花神牽引,由柳生開棺,起死回生」。腳不停,心不息。

「不到園林,又怎知春色如許?」身著粉色紋樣襴衫,手持一柄今燦燦牡丹含笑扇的杜麗娘款款動人,輕盈地起個調將這句念白灌入了眾人的耳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