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飛奔而來

■王惠

初冬,霧氣籠罩著湖畔小城。遠處的樓群,近處的樹木,在薄霧中沉浮。

我走在園區的廣場上,看到十幾米外兩個小傢伙在嬉鬧,一灰一黑。看來小灰找到伴兒了。我發出「濯濯濯——」的信號,小灰聽到我的呼喚,它轉身看到我,立即離開了它的夥伴兒,撒腿向我奔來,它的四肢伸展奮力奔跑,風吹得它的兩只耳朵向後飄動。小灰跑得很快,須臾間,就到了我的身邊。我蹲下身,撫摸著它的腦袋。它坐在我身邊,亮晶晶的眼睛露出快樂、愜意的眼神,它黑色的鼻子輕微翕動,全身灰白色亂糟糟的絨毛微顫。

兩年前,我剛到這個工業園區工作。在園區裡,我遇到了一條流浪狗。它全身的毛是淡灰近白色,毛色很乾淨,毛已經開始打結。脖頸上,套著一條淡黃色的狗鏈。它滿臉憂傷地在園區裡流浪,像是剛被主人遺棄不久,還在尋找主人。

我幾次想接近它,我「濯濯濯——」地呼喚它,它總是很冷淡地避開,逃到我看不見的地方。也許它曾經有自己的名字,比如小灰,比如米雪,它內心裡一定在說,我不叫「濯濯濯」,你不是我的主人,休想靠近我。

我們的產業園區裡有超市和食堂,食堂每天都會產生幾大桶殘羹剩飯,它應該以此為食物吧。至於住處,園區裡角角落落很多,有地下人防工程和其他庫房,它總會找到一個容身之所。流浪到我們園區,有吃和住,它似乎安頓下來。

和它見過很多次後,它漸漸記住了我。看到我,也不再躲避。

它似乎長胖了一點,眼神也活潑了,看到生人,不再躲避。吃飽後,它喜歡在園區的草地上曬太陽。

我中午下班後,吃完飯喜歡坐在草地邊的路牙上看電子書。它蜷縮成一團,躺在我身邊,像一團灰白色的絨線團晾曬在綠色草地上。

我撫摸著它的小腦袋,它溫順地一動不動。我幫它去除了那根淡黃色的狗鏈,我用力將狗鏈拋向稍遠處敞開的垃圾桶,很準,一下就掉落在桶裡。

我喜歡和它說話,我問它,你吃飯了嗎?有沒有大狗欺負你啊?

它一聲不吭,只是輕輕地動動小腦袋。那是搖頭抑或點頭吧。

我沒有見到它去吃垃圾桶裡的剩飯菜。每天晚上下班後,我離開園區,我不知道它住在園區的哪個角落裡。

它跟在我身後時,倘若我進入食堂門內,它就停住腳步,站在門外向食堂內張望,我使勁呼喚它,進來啊,你進來。它依然站在食堂外。它知道自己多日未洗澡,渾身的毛已經打結了,不想影響用餐的人們吧。它的內心裡,是不是有一種深深的自卑?流浪狗,也有它的原則。

暮秋,秋雨綿綿。我打傘走在園區,走向園區外的車場。雨霧中,一團灰色的身影迅速向我奔來,到我身邊後,它甩甩尾巴,跟在我身邊。是它。它似乎聞到了我的氣味,或者看到了我。我蹲下身,摸摸它的腦袋,它的身上,沾著雨水。我問它,冷不冷啊?它搖搖尾巴,眼睛看著前方。

我走出園區人行道,它跟在我身後,似乎還想跟我走出園區。我說,你回去吧,我們明天見。它似乎聽懂了,轉身飛快地消失在秋雨中。

二年時光飛逝,它一直生活在我們的園區。它自由而快樂,主人離它而去,它習慣了流浪生活,它不需要再向主人獻媚,也不需要在人的安排下談對象,它就像王小波《一只特立獨行的豬》裡的那隻豬一樣,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它從不大聲吠叫嚇唬園區裡的幼小的職工子弟,事實上,我從未聽到過它大叫過。

我喜歡看到它,喜歡和它說話。被上司批評了,也會向他傾訴,我知道它聽不懂,它也不會把我的話,告訴別人。它成了我的「樹洞」。

它喜歡我?或許吧。要不每次見到我,總向我飛奔呢?人們說,被小動物喜歡的人有積極、純淨的內在品質,這些品質包括善良、真誠和溫暖。小動物對人類的情感和能量非常敏感,能夠感知到人類的真實情感和意圖。它也一定知道,我喜歡它吧。

或許,它親近我,是因為我和它都是孤獨的吧。

流浪狗,命如草芥,隨時可能失去生命,更何況它是一條善良、柔弱的小狗,更可能被傷害。我內心深處,期望它不要被傷害。它被主人拋棄,已經很悲慘了,欺淩與侮辱、攻擊,就放過它吧。

我拍了它的照片,通過網路查了,它是凱恩梗,名貴犬種,性格溫和,友善活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