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驄
他們是山窩子裡的人,生活上沒有特定的規矩,只要是不斷炊並不遵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老祖宗傳下來的遺訓,也就是說,想下田就下田,不想去犁田,就呆在家裡忽悠,但婚姻上卻有一條規定——要遵守如知更鳥樣一夫一妻制。
在這有五百戶村莊中,有位住在村中最低處豆寇年華的姑娘,她生來嬌美且在兩個面頰上有一對甜甜的酒窩,不笑則已,一笑令人著迷。她個性似水,無論什麼人前來搭訕及逗引,都應對得十分得體,若不幸遇到令人尷尬的埸面,她總能彎彎曲曲流過險灘到達安全的境地。最為村子人津津樂道的是她山歌唱得好,歌聲是氣發,婉轉曲折,悅耳得似黃鶯出谷,她是山歌隊中的翹楚,不定時的領著一隊少女,站在山頂上放聲高歌。
在村子最高處住著一位慘綠少年,身材修長,皮膚白皙,他的舉止行動猶如晨曦裡的旭日東升,蛋形臉上裝著一對炯炯發光的眼睛並具誠摯與熱情的神韻,與他同庚的年輕人不與他交往則罷,一交往便成了不離不棄的好朋友。他的個性,守正不阿且富正義感,最為村裡的人稱讚的是他愛幫助人,遇到老人推車或者老婦提籃上山,他總伸出援手且幫忙送他們到家門為止。他有一副好嗓子,愛唱山歌,是山歌隊裡的隊長,他的抖音了得。
男生隊:「心煩意亂來把山歌唱,引來對面美女聽∕夢裡看見妳的花衣裳,什麼時候做我的新嫁娘?」
女生隊:「不要煩不要亂,好好的把犁來耕田∕等你口袋滿滿時,我們就可結姻緣。」
從此一男女對口後,就順口溜似的輪流唱,想到什麼就唱什麼,唱得不合韻律,甚至荒腔走板也沒關係,以唱得盡興為關鍵,哈哈大笑,到止不住笑聲為止。
這對美少男少女,倆者的名字均是一個單字,男的叫王山,女的叫胡美,他們雖不熟識,但他們卻對彼此的人品,個性及容貌耳熟能詳,且在個別心內存有憧憬——希望有一天能自然地相遇。風是自吹,雨是自下,山在沉默中翠綠,湖在靜謐中清澈,一切守住一個「慢」字,水到渠成。或許,是這點靈犀一點通的緣故,在一個皓月當空的夜裡,他們像是夢遊般各自穿過一片樹林來到這山腰中的狹谷。王山先到,胡美後到,他們並肩坐了下來,共同探索這夜的神秘,也探一探彼此的心底。首先進入耳朵的是風吹樹葉的簌簌,簌簌聲,繼之是貓頭鷹的咕咕,咕咕聲,再來是蟋蟀的唧唧,唧唧聲,最後他們好像能聽見彼此的心跳聲,撲通,撲通撲通聲,他們無所不談:自己的事,家事,村子裡的事,山歌隊的裡事及天下事,最後談到他們此次見面的目的,希望一步一步的向前走走看,能否走到以身相許的地步?此次相見是第一次,未來約會的時間暫定為每月的上旬跟下旬,約會次數不要太多,每月兩次為宜,地點就是這山腰中的狹谷。
第二次見面時正是新月如鉤之時,鉤與勾諧音,王山似有些按捺不住,談著些瑣瑣細細的事後,他先是毛手毛腳,後是勾住胡美的肩膀,再是摟著她的腰,最後將她按在地上就要霸王硬上弓,胡美忙不迭的用力將他推開說:
「不行!不行!大姨媽來了!」
王山丈而金剛的反問:「大姨媽在哪裡?」 他抬起頭來向四方搜尋,她用她的手指在他額頭上敲了一記,指著自己的肚皮說:
「大姨媽在這裡!」
「噢!噢!妳指的是月信!」
第三次的約會,正是一鉤新月東升的時間,萬籟俱靜,周圍的光線暗不暗,明不明,有些矇朧,此次她拗不過他,但要求他同意二人共同起誓,還要舉行二個儀式:一是向天,二是向地,誓的內容是 「今晚是我們合巹的時間,自此之後,我們便是有實無名的夫妻,如違背誓言將會天誅地滅!」起誓過後,他們雖然沒帶酒來,無法喝交杯酒,但他們做了上弦月,她做了下弦月。正在進行中,她忽然覺得她屁股底下的地好像在動,「哇!地震來了!」她瞪著他說,但他說:「哪裡在動!哪裡在動!別疑神疑鬼,那是風吹草在動!」最後她俏皮的說:「大地被我們的真情感動了,晃一晃,向我們示意!」她又若有所思的接著說:「我們就在這山窩子裡面做農夫農婦兼開工廠,生產下一代,生的愈多愈好,讓漂亮的男娃跟女娃充滿我們的家!等他(她)們長大了,我們就會家大勢大,什麼人也不敢來霸淩我們,等我們老了,死了,我們的儀仗隊不僅是驚人也能撼山震地!」
正當他們熱戀,兩家就要談婚嫁之事時,胡美家裡起了一個大波浪,那就是她家裡來了一位不速之客,名叫張青。他是她城裡堂哥的好友,雖家財萬貫但不務正業,整日在賭埸內摸魚,輸的時候多,贏的時候少,再多的鈔票也經不起他這樣的揮霍。此次他真輸急了,竟把父親名下的房地產的契約偷來做孤注一擲,但事與願違,轉眼間竟輸得如滾滾長江東逝水,一去不返回。他頭上冒冷汗,臉色鐵青,不停的在埸內搓著手頓著腳,翻著白眼罵青天。在無可奈何之下,胡美的堂哥伸出援手,安排他來山窩子裡暫避風頭。一進門他一眼就看上了胡美並斬釘截鐵的對她說:「妳是我的女人!」胡美坦白的告訴他,她已經有了男友且將要舉行婚禮,他反著白眼珠說:「那有什麼關係!一點關係也沒有,妳在沒結婚之前,還是單身,有錢能使鬼推磨,我要找妳男友談判解除婚約,他要多少錢,出個價就行!」胡美聽罷,心裡忖度著原來這小子竟是個愣頭青!
在一個薄暮冥冥,夕陽照得山坡通紅之際,於一條通往王山回家的小路上,張青堵到了王山,起初,王山對這突如其來之事,一陣愕然,經過交談後,方弄明白這小子是來買他未婚妻的,別的事都好商量,唯獨此事不行,於是兩個人的談話南轅北轍。你一句,我一句,不知不覺聲量就大了起來,吵得滿臉紅脖子粗,進而手腳也動了起來,你推我,我推你,拉扯起來並出拳互相歐打。張青不是王山的對手,被王山一拳打倒在地上,牙齒出血,嘴角瘀青,但趁王山轉頭離去,還沒走上幾步,張青從地上檢拾起一塊石頭追上去擊他的頭。這一記打到了王山的致命之處,王山掙扎著爬起來了,沒晃了幾下就又倒了去,口吐白沬,渾身顫抖,張青見狀,一溜煙似的跑去村腳下,在湖邊洗清手上及臉上的血跡後,昂然走上向城市的路。
倒下去的王山一直昏睡,被抬到村裡的唯一醫院急救,打了強心針,掛上了點滴,也沒好轉。兩家人排班輪流照顧,胡美日夜陪伴並以淚洗面。醫生說:「王山傷及腦部,內顱出血,水腫,及腦壓過高,如在一星期內沒有改善,恐有生命危險!」果然,不出醫生的診斷,王山沒撐過五天即撒手人寰,採用胡美得主張將其埋葬在山腰內的峽谷一一他們約會的地點。王仙走後,胡美表現的特別堅強,要求王山父母跟她去城內打官司,一定要求法庭將張青判死罪方罷休。然而打官司耗費時日,又費金錢,打了不到半年,心勞力絀,再加上張家錢多勢大,各種脫罪及減刑的理由翻新,定讞之日伊於胡底?
胡美漸漸地發現自己得了感官失調症,對什麼事都沒興趣,對最愛的山歌也不屑一顧,吃不下,睡不著,就是睡著了也睡不深,且惡夢連連非常愛哭,家人及朋友不勸尚好,一勸就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停不住。她好像掉進泥淖中,越掙扎,越下陷。這種痛苦令她痛不欲生,於是在一個濛濛小雨的午夜,夢遊般走出家門,一頭栽到湖裡自盡,等到家人,村人從湖裡打撈起她起來時,她早已香消玉殞。兩家人議決對他們的兒女生前雖沒辦理過訂婚但仍以冥婚合葬在一起,墳墓就設立在他們約會的地點並豎起一塊碑,上書:王山胡美之墓。過了七七四十九天後,男女山歌隊相約來到這山腰狹谷,各在面向墳墓兩旁列隊,各距離墳墓約三十公尺行鞠躬禮後開唱。
男生隊:「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做連理枝∕你們的愛情真感人,讓我們的淚不止。」
女生隊:「王山哥壯,胡美姐美∕你們是天造的一對,地造的一雙,你們的故事世無雙。」
男女合唱:「你們的愛情真感人,你們的故事世無雙。」這樣的山歌對唱跟合唱被男女兩隊唱一遍,又一遍,直唱得涕泗橫流,直到哽咽發不聲音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