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低
康文律師總是穿著那身深灰色的三件套西裝,即使在最炎熱的夏日也不例外。他的領帶永遠繫得一絲不苟,銀色的領帶夾在陽光下閃著微光。但最引人注目的,還是他手中那個黑色箱子。
那箱子比普通的公事包要大上一圈,四角包著黃銅,鎖扣擦得鋥亮。康文提著它的時候,總是微微抬起下巴,步履從容,彷彿裡面裝著足以撼動整個司法界的機密檔。
「康律師早!」
「早。」
他微微頷首,嘴角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法院門口的保全已經習慣了這位律師的做派,只是每次看到那個箱子,還是忍不住多瞄兩眼。
康文走進法院大廳,皮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清脆的聲響。他能感覺到周圍的目光,那些書記員、法警、甚至是其他律師,都在偷偷打量著他手中的箱子。他知道他們在想什麼——那裡面一定裝著某個大案要案的證據,或者是價值連城的合同。
他享受這種感覺。
電梯裡,新來的實習律師忍不住開口:「康律師,您這箱子看著真特別。」
「是嗎?」康文輕笑一聲,「跟了我很多年了。」
「裡面一定裝著很重要的東西吧?」
康文沒有回答,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電梯門開了,他邁步走出去。
其實康文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要帶著這個箱子。十五年前,他在舊貨市場一眼相中了它。那時他還只是個法院的文員,每天整理案卷、複印檔。但提著這個箱子走在法院裡,他感覺自己像個真正的律師。後來他真的考取了律師資格,卻依然保持著這個習慣。箱子成了他的一部分,就像那頂呢絨禮帽一樣。每天早上,他都會仔細擦拭箱子,然後放進一份當天的報紙和一副老花鏡。
今天也不例外。
康文走進第三法庭,他的當事人已經等在那裡了。這是個簡單的民事糾紛案,但他依然挺直腰板,將箱子輕輕放在桌上。他能感覺到對方律師投來的目光,那目光裡帶著幾分忌憚。
庭審進行得很順利。康文習慣性地在陳述時輕輕拍著箱子,彷彿裡面裝著制勝的證據。對方律師的額頭上滲出了汗珠。
「本庭宣判……」
法官的話還沒說完,法庭的門突然被推開。幾個記者衝了進來,長槍短炮對準了康文。
「康律師,聽說您接手了王氏集團的案子?」
「能透露一下案件細節嗎?」
康文愣住了。王氏集團?那確實是最近轟動的大案,但他根本沒接手。這些記者顯然是認錯人了。
他提起箱子想要離開,卻被記者們團團圍住。推搡間,不知是誰撞到了他的手臂。那個陪伴了他十五年的箱子脫手而出,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
「不!」
康文伸手去抓,卻抓了個空。箱子重重地摔在地上,鎖扣彈開,裡面的東西散落一地。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靜止了。
沒有機密檔,沒有驚天證據,只有一份疊得整整齊齊的報紙,和一副普通的黑框老花鏡。
記者們愣住了,法庭裡的人都愣住了。康文感覺自己的臉燒得厲害,耳邊嗡嗡作響。他蹲下身,顫抖著手去撿那些東西。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聲輕笑。
是那個總是坐在旁聽席最後一排的老太太。她每天都會來聽各種庭審,康文一直以為她是某個當事人的家屬。
「康文啊,」老太太站起身,拄著拐杖慢慢走過來,「這麼多年了,你還是這麼愛面子。」
康文抬起頭,突然認出了這張臉。是徐阿姨,他以前在法院當文員時的老同事。
「徐、徐阿姨……」
「你呀,」徐阿姨搖搖頭,「當年就是,明明是個文員,非要打扮得跟大律師似的。現在真當了律師,怎麼還改不了這個毛病?」
法庭裡響起一陣善意的笑聲。康文看著地上的箱子和報紙,突然也笑了。他站起身,拍了拍西裝上的灰塵。
「徐阿姨說得對,」他轉向那些目瞪口呆的記者,「各位,抱歉讓你們失望了。我確實沒接手王氏集團的案子。這個箱子……」他頓了頓,「裡面裝的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就是一個老男人的一點小虛榮。」
他彎腰撿起箱子和報紙,仔細地擦去灰塵。「不過,」他戴上那副老花鏡,朝眾人眨了眨眼,「這虛榮心讓我每天都能挺直腰板做人,倒也不算太壞,對吧?」
法庭裡響起掌聲。康文提起箱子,這次他沒有刻意挺直腰板,卻感覺比任何時候都要輕鬆。走出法庭時,他聽到小王在身後喊:「康律師,您的箱子真酷!」
他回頭笑了笑,這次的笑容裡,多了幾分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