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uki
清晨叫醒我的不是鬧鐘也不是窗簾外的晨光初露,而是幻聽。這對我來說是家常便飯的日常瑣事了。起床走到客廳望向月曆上的數字,自己已經被重鬱症纏身九年了。耳朵嘰嘰喳喳,它繼續告訴我自己這幾年有多失敗、多醜陋、多軟弱。我打開收音機,轉來轉去終於轉到古典音樂台,幻聽逐漸被拉威爾的《鵝媽媽組曲》蓋過。我看向窗外,本來在天際翱翔的鴿子停留在陽台的欄杆上,我清楚聽到牠發出咕咕咕的聲音──我終於聽到現實的聲音了。
吃完早餐服用精神科的藥物後,我翻閱起自己剛從書店買回來的書。書本裡的文字是活的,單字會跳舞,對話會唱歌,這不是我的幻覺又發作,而是潛意識對於故事的共鳴發作。我喜歡古典樂的氛圍;喜歡紙本書的觸感;喜歡墨水的味道;喜歡故事的意境,這些事物讓我的早晨感到安心。我沉靜在這種平穩的空氣中,食用完中餐到了午後,我打開電腦,開始敲打鍵盤繼續寫著文章。為了不讓自己在工作途中受到幻聽突如其來的侵擾,我戴起耳機,播放白噪音,把音量調整到舒適的大小。我希望自己能專心工作。對於寫作這件事,我總是希望全心投入在當下,不要讓重鬱症成了絆腳石。
白天我可以有效率地壓制住幻聽,不過到了夜晚,幻聽就像脫韁野馬般在我的耳中四處闖蕩,說著天南地北、毫無邏輯,彷彿是另一個星球的事情。但就算那個幻聽再怎麼大聲,就是不能跟它對話。因為它是虛無、是惡夢、是沒有實體所發出的聲音。我望向窗外,發現有閃電和打雷,天空正下起滂沱大雨,不過我就是聽不見雨聲和雷聲──我又聽不到現實的聲音了。吃完晚餐並服用藥物,我再次翻開書籍,一如既往搭配著古典樂,蕭邦的《夜曲》旋律逐漸在我耳中迴盪,幻聽的音量漸漸變小,就這樣過了幾分鐘,直到它完全消逝,我才聽見現實完整的聲音。
十點一到,我準時帶著古典樂腦袋就寢。這樣的生活九年來一成不變。我不知道未來會有什麼變化,我至今只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不能把疾病當作敵人看待,也不能把它當作朋友來看待,我只能以「共存」的心態來包容重鬱症和幻聽,然後緩緩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