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碗緣

■俱新超

我有個朋友,愛碗成癡。

無論何時何地,只要碰見碗狀物,她定要費盡心思、想盡辦法將其據為己有。以至於在家中專門開闢出一面牆,安置了典雅的櫃子,用來收藏她的「愛碗」。受她這特殊嗜好的感染,我們也有幸開啟了追「碗」之旅,成就了一段「碗」緣。

那碗櫃,宛如從摩天大廈走出來的明豔女子,巧笑倩兮,楚楚動人。它端莊地立在客廳向東的一面牆外,乳白色的櫃面,乾淨純潔。大大小小、規格不一的櫃屜,像藏著秘密的保險盒,有些甚至被友人上了鎖,非得專人才能打開。

碗中的世界,令人眼花繚亂,不知所措。碗櫃中部大碗齊聚,木槿花紋碗,花朵豔麗活潑,綠葉生動逼真,像是從碗底探出頭來,好一個粉妝玉砌的美人坯子。青花桔梗碗,白底青花,花朵宛如鈴鐺,素雅輕盈,別致又浪漫。碗櫃頂部小碗玲瓏,煙火藍邊碗,白底素淨,碗沿的紋路舒展靈動,如行雲流水般細膩可人。忽見千葉草小碗,碗邊的小葉,葉尖朝外,根尖向內,繞邊一圈,好似悠悠小魚,假寐不動,頗有掩耳盜鈴的心機。朋友一臉自豪,臉上流露出欣悅的光澤,可我的心裡卻默默泛起了疑惑:難道這等華麗、靈巧明澈的碗,要在櫃屜裡待到天荒地老嗎?我正若有所思、心裡犯嘀咕時,朋友說:「吃火鍋吧,正好試試新買的餐具。」我們幾人頻頻相顧,像一株茸茸嫩生的小草,不知破土探頭那一刻的天地,是如何的高遠、闊達。

廚房好似一座小型博物館,館內正在進行「碗」 展,碗兒們外美內實,一眼望去,滿是驚豔。我們幾人配合有序,有的擇菜,有的洗切,有的備料,各自忙碌,沉浸其中。我負責洗切,友人遞碗遞盤。那些小碗小盤天生麗質,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像是從睡夢中甦醒,從閨房中款款而來,煞是惹人傾心。彩釉碗,釉彩濃重,深藍、深黃、深褐,寬細不一,均繞碗外一圈,碗內眾色疊加,如漩渦般從上至下,滑入碗底。我將豆腐、白菇、金針菇、豆皮放入彩釉碗中,白花花的食物頓時變得風度翩翩,豆香撲鼻,菇香飄盈。另有青花橫型、豎型凹槽碗,巧奪天工,立體精緻,碗沿內裡長短不一的藍黑色線條,像墨水瓶磕破後無拘無束流濺下來,讓碗顯得活潑、靈動。我們把大大小小的碗碟裝滿,團團擺開,挪移到客廳的茶几上。於是,一場鮮活、立體且充滿煙火味的「碗展」盛大開幕,而我們成了頭一波遊客,幸運又幸福。

吃飯間,我們不停地打探友人「戀碗」之緣是何時開始的。起初,她只顧替我們夾菜、盛湯,有些刻意閃躲「戀碗」這個話題。我們只當是她覺得碗裡蓄滿人間煙火,是熱愛生活的體現罷了。後來,她再次邀請我們去家裡做客,碗盆一如既往的多,有盛水果的、裝雜物的、栽花的。這些碗盆就像一位位設計師,成百上千的設計師齊聚家中,場面也稱得上盛大。

友人的母親三年前因病離世,那是一位知書達理、溫婉賢淑的女人。她家裡的小碗、小擺件出奇得多,全是從全國各地淘回來的。她愛旅遊,也愛美,把生活過成了一首美妙絕倫的歌。女人病重期間,友人想盡辦法烹調美食,可化療後的副作用,致使母親口舌生瘡,無心飯食。即便如此,友人依舊用心,花花綠綠的碗碟如同生命的底色,她在排骨湯、雞湯裡搭配各式顏色的菜蔬,只求母親能胃口大增,好有力氣對抗疾病。然而,不久後,周身潰瘍的母親噙著淚痛苦地走完了一生,但那青瓷碗裡的湯還滿滿當當,熱氣氤氳,如散有嫋嫋仙氣,似是把母親給接走了。

友人這麼說著,我們回頭望向了櫃屜裡的一個個碗,在靜默的時光裡,暖意悄然溢出。她說:「瞧那櫃屜最下面的一排,全是我母親用過的碗,我沒有把這些碗放在最上面,我怕碗碎了,心也跟著碎了。」離開時,我們抱了抱她,原來,大愛無言,大音希聲,這便是碗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