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不再穿透的光影

■周永忻

不知從何時開始,家家戶戶皆裝上了醜陋的鐵窗,不管公寓還是大樓。

去永和看中醫等太久,只好溜出去喝杯咖啡。維持一貫的習性想去探索,找一家看對眼的咖啡廳,隨意在巷子裏亂走。抬頭望,那一棟棟不高的樓房,像極層層疊疊堆擠的籠子,亦讓我憶起了景美時光。

童年時期的寒暑假,三姊妹隨著母親從高雄上來探望在台北上班的父親,住的地方便是他和叔叔合租的一個公寓三樓,於興隆路一段的巷弄裡,整間屋子共有客廳、廚房、三個房間與一個衛浴,進門前有個陽台,小小的空曠,彷彿小天地一般。彼時少有把陽台直接打掉以做室內空間,有人會在陽台晾曬所洗的衣服,那似乎也帶著一點私密;有的則是種植繁茂花草,鳥語聒碎,別有一番風景,抑或什麼都沒有,任憑它空蕩蒼涼。在那兒,我戴著隨身聽開演唱會,跟姊姊玩遊戲打球,與妹妹扮家家酒。間或悠然遠望模糊的山景,有時則什麼也不做,只看路人經過,觀察台北人的生活日常。我們三姊妹常趴在那兒俯瞰樓下來往的行人,那種置身高處的興奮是童年裡最單純的快樂。

偶而與人說再見,出門前在陽台上一次,人至樓下又依依不捨,抬頭低頭再一次,光光亮亮,看得清楚,即使彼時的台北總是多雨。回收舊報紙舊物品的人會騎著三輪車經過,或者賣東西的騎車叫賣。到了下午,整間屋子便溢滿著咖啡味。那是祖母在沖她專屬的甜咖啡,即溶咖啡再加上奶粉與方糖,剛燒好的一壺熱水沖進,老人家拿著筷子攪和白色瓷杯,騰騰熱氣中一張盈盈的笑臉。到了夜晚,一家人最大的嗜好就是散步。有時朝著仙跡岩的方向,有時則走向靜心小學,祖母總是走在最前方,個頭瘦小的身影讓我直追,而母親和妹妹於後面慢慢走,回家後再熬夜看棒球賽的實況轉播。

陽台是我們家和城市之間的橋梁,載著聲音、氣味與光影流動,也儲藏著許多平凡溫熱的日子,既保護我們,也讓我們向世界張望,是記憶中安靜、自由的邊界。

偶而,我們的目光也會落在那些裝上鐵窗的人家,彼時還未如今日這般的森嚴。那時多數人家裝的鐵窗都樣式簡單,有時也會帶著一點裝飾。多為黑色油漆,鐵條間距寬鬆不全是防盜作用,當陽光透過那些鐵欄落於牆上,留下一格格交錯的光影。

有天坐上捷運,原本要到公館,不意過站到了景美,趁著空檔下車走走。記憶中的街道老早變了,我已認不出來那裡,只見曾經熟悉的公車236與253,從眼前呼嘯而去,往站牌方向移動查看,連路線都變了。還有那帶給我美好回憶的陽台,也完全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整排整棟,難看刺眼不見天日的鐵窗。

不知不覺陷入回憶,竟然迷路了。

直到回到大馬路,才恍然記起原先是要去喝杯咖啡,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