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玉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白居易筆下,四月之驚景躍然紙上,而東坡居士,則在這片絢爛之中,以筆為舟,心作舵手,探索著季節的更迭,將自然之聲,輕拂心弦,灑落於那無垠的思緒之海。
東坡居士筆下十花箋,並非簡單的自然鏡像,而是以其詩人的敏銳感知與禪者的深邃洞察,將塵世草木賦予了新的生命。桃花之熱烈、杏花之細雨、梨花之純淨、海棠之慵睡、牡丹之華貴、櫻花之落雪、菊花之傲霜、荷花之映月、桂花之馥鬱、梅花之傲雪,皆成詩行,皆入禪境。
「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嫣紅新翠間,三兩點疏影橫斜,春三月的生機在禽鳥戲水中悄然萌動;「杏花飛簾散餘春,明月入戶尋幽人。」月夜的花間雅集,紛飛的花瓣如碎玉落雪,將最後幾縷春光揉碎在宴席之間,多情的銀蟾穿簾入戶,與友人共守這份暮春的繾綣;「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飛時花滿城。」絕句以青白水墨暈染春末,當飛絮漫天之時,看似喧鬧的滿城花事,卻在冷色交織中氤氳出繁華將逝的淒清;「東風嫋嫋泛崇光,香霧空蒙月轉廊。」獨樹一幟的海棠,以流動的夜色為宣紙,月光攜香霧在回廊間遊走,將花魂的溫潤光華定格。
在宦海浮沉的三十載春秋中,蘇軾衣襟上沾染的,不僅是江南桂雨的馥鬱與嶺南梅霜的清雅,更是他筆下詩句跌落於宣紙上的不朽印記,那是他與世界萬物的私密對話,是穿越時空的生命注腳。
在杭州通判的悠長歲月裡,他以詼諧而深邃的筆觸,勾勒出一幅幅自我寫照的畫卷。其中,「人老簪花不自羞,花應羞上老人頭」一句尤為傳神。此句不僅展現了蘇軾年歲漸長卻依然保持童真樂趣的生活態度,更與杭州百姓共賞牡丹之盛,醉後頭戴鮮花、踉蹌而歸的逸事相映成趣,引得路人哄笑連連。在這句中,詩人連用兩個「羞」字,人花相映,妙趣橫生,展現了詩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轉至揚州知府任上,蘇軾運用擬人化的筆觸,描繪了花事的繁盛:「芍藥櫻花兩鬥新,名園高會送芳辰。」點明了賞花之地的雅致環境,更暗含了詩人與民同樂、超然物外的灑脫情懷;而任杭州知州時,為勉勵友人劉景文,他寫下了「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表面上是描繪初冬的蕭瑟景象,實則深刻隱喻了劉景文雖已步入晚年,卻依然保持著風骨凜然、不屈不撓的精神風貌。
杭州通判期間,蘇軾與張先同遊西湖,聞彈箏之聲而靈感湧現。彼時,他雖因政見不合王安石而自請外調,處於政治生涯的低谷,但杭州的山水卻滋養出了他豁達的心境。他以「芙蕖盈盈」、「白鷺慕娉婷」等擬人手法,暗喻彈箏人風姿綽約;又以「月缺霜濃細蕊乾,此花無屬桂堂仙」之句,與上司楊元素共賞桂花時讚歎道。時值深秋,月缺霜濃之際,桂花細蕊已乾涸,但蘇軾卻認為此花本應屬於「桂堂仙」,賦予了其超凡脫俗的氣質;被貶至嶺南惠州的艱難時刻,蘇軾悼念侍妾朝雲時作「素面翻嫌粉涴,洗妝不褪唇紅。」他以梅花為喻,高度讚揚了朝雲不懼嶺南瘴癘、毅然相隨的高潔風骨。
東坡居士筆下十花箋,不僅展現了蘇軾深厚的文學造詣和豐富的情感世界,更讓人看到了一個在逆境中依然保持豁達樂觀、超然物外的自我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