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釗勤
雨水初歇,紫藤便如破繭的蝶群,沿著竹籬肆意舒展。那淡紫色的花串,恰似九天仙子遺落的珠鏈,在晨曦中輕輕搖曳,似在訴說著春的私語。我推開窗櫺,微涼的晨風裹挾著花的芬芳撲面而來,幾縷陽光斜斜地灑在窗臺上,為這靜謐的清晨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正欲伸手觸碰那夢幻般的花朵,忽有一朵桐花輕盈飄落,宛如一位優雅的舞者,緩緩落在書桌上,恰好蓋住了《陶庵夢憶》未讀完的殘頁,彷彿在邀請我一同沉浸於書中的世界。
「廂房的舊書都潮了。」阿滿清脆的聲音從廊下傳來。她懷抱著青瓷瓶,瓶中斜插著新折的梨花,雪白的花瓣與青瓷相映,宛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畫。這丫頭總愛將書喚作「舊書」,彷彿那些泛黃的紙頁,承載著比院角青苔更悠遠的歲月。我笑著指向石案,說道:「來,沏一壺龍井茶,再把那塊蕉葉硯拿來。」
茶香嫋嫋升騰,如同一縷縷輕盈的雲霧,在室內瀰漫開來。簷角的鐵馬被風拂動,發出清脆悅耳的叮咚聲,宛如一曲靈動的樂章。微風拂過,滿架薔薇的馥郁香氣與《閑情偶寄》的書頁一同翻動,沙沙作響。恍惚間,我彷彿穿越時空,看到三百年前的李漁先生在此烹文煮字,他筆下 「讀書最樂」 的墨香,歷經歲月的沉澱,依然清晰可聞。而我杯中,櫻花瓣悠然飄落,宛如粉色的雲霞,為這雅致的場景更添幾分詩意。
陽光透過窗櫺的縫隙,在書頁上灑下斑駁的光影,彷彿為文字披上了一層金色的紗衣。我輕輕翻動書頁,指尖摩挲過那些古老的文字,彷彿能觸摸到歷史的脈絡,感受到文化的厚重。阿滿在一旁安靜地研磨,墨香與茶香交織纏繞,在空氣中勾勒出一幅春日讀書的絕美畫卷。
清脆的鳥鳴聲突然打破了這份寧靜,如同一曲悠揚的晨歌。我抬頭望向窗外,幾隻燕子在屋簷下歡快地飛舞,它們身姿輕盈,穿梭於藍天與屋簷之間,為這春日增添了無盡的生機與活力。我心中暗自感慨,這春日讀書的時光,是何等的美好與愜意,彷彿時間都在此刻靜止。
隨著閱讀的深入,我漸漸忘卻了周圍的一切,彷彿置身於書中的世界,與歷史人物對話,感受他們的喜怒哀樂。時而為他們的智慧所折服,驚歎於他們的才華;時而為他們的遭遇所感慨,心生憐憫與惋惜。這春日讀書,不僅讓我領略了書中的風景,更讓我的心靈得到了一次深刻的洗禮與昇華,彷彿在精神的海洋中暢遊,汲取著無盡的養分。
阿滿見我沉浸在書的世界中,便悄悄地退了下去,不打擾這份難得的寧靜。而我,則繼續沉醉在這春日讀書的美好時光裡,享受著這份獨屬於自己的寧靜與充實,讓心靈在書的海洋中自由翱翔。
突然,牆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竹門吱呀一聲打開。鄰家的女學生捧著油紙包探頭進來,臉上洋溢著羞澀的笑容:「前兩天借的《浮生六記》還給您,書裡夾著木樨香片呢。」她身著淺青色布衫,衣角沾著些許柳絮,宛如從書中走出的芸娘。我接過書,意外地發現她竟用灑金箋抄了東坡的「腹有詩書氣自華」,字跡清瘦如新筍破土,透著一股靈動的氣息。
午後的陽光漸漸變得柔和,如同融化的蜜糖,灑在庭院中。我搬出樟木箱來曬書,箱底一本藍布封面的《小窗幽記》映入眼簾,封面已褪成雲水色,彷彿承載著歲月的滄桑。翻開書頁,半枚楓葉飄落,上面寫著蠅頭小楷:「甲午春分,與三徑兄共讀於聽雨軒。」那個「雨」字被水漬浸潤,宛如簷下細雨滴落的墨梅,栩栩如生,訴說著往昔的故事。
天色漸暗,阿滿突然指著西牆驚叫。原來爬山虎的新葉間,藏著去年築巢的燕子,它們正銜著花瓣修補舊居,忙碌而又專注。這一幕,恰好應了〈遵生八箋〉裡 「燕知戊己日不銜泥」的老話。我靜靜地凝視著它們在晚霞和書窗間悠然穿梭,心中豁然開朗,陶淵明「既耕亦已種,時還讀我書」的恬淡之境油然而生,彷彿與古人的心境在此刻相通。
夜色愈發深沉,突然響起一陣敲門聲。原來是老朋友帶著新釀的梨花白酒來訪,他笑著說這是用《齊民要術》裡的老方法釀造的。我們坐在紫藤花架下,月光如水,灑在《夜航船》的書脊上。聊起小時候偷偷看《西廂記》被老師罰的趣事,我們不禁哈哈大笑。他突然拍手說道:「今天才明白張宗子說的『人沒點愛好,沒法交朋友』的深意。」夜深了,露水漸重,我們闔上書,扉頁上「癸卯春暮讀於小桐陰館」的字跡,已默默等待了六十個春天,如同《東京夢華錄》自問世以來,見證了歷史的變遷。窗外的辛夷花如雪般飄落,彷彿是無數未寄出的信,寄託著無盡的思緒。突然想起博爾赫斯的話,如果天堂像圖書館,那麼春天的書房,大概就是天堂垂下的一角輕紗吧。
茶涼了又續,不知不覺東方已泛起魚肚白。阿滿來添香時,發現我枕著《東京夢華錄》睡著了。她不知道,書頁間正遊動著汴梁的虹橋月色,而我的夢裡,歐陽修在醉翁亭畔低吟:「野芳發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陰。」在這春日的書香中,我沉醉不知歸路,與古人一同遨遊在知識的海洋,感受著歲月的美好與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