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南瓜的生命之歌

■薛興靈

於我而言,家鄉不是地圖上褪色的墨跡,它更像一本鐫刻著時光紋理的珍貴典籍。翻開它,每一頁都暈染著生活的煙火氣,而南瓜,無疑是其中最動人的篇章。在這片浸潤著質樸與溫情的土地上,南瓜奏響了一首飽含希望與眷戀的生命之歌,引領我探尋生命的真諦,勾起我對往昔的無盡追憶。

南瓜的種子,宛如大地封存的生命密函。播入肥沃的黑土地,它似歸巢的倦鳥,自在安然;落入貧瘠的沙壤土,它如勇敢的拓荒者,無畏扎根。從衝破土層的剎那起,它就攜著對生命的熾熱,在時光中奮力生長。

起初,南瓜葉蜷縮如羞澀的幼童,在某個被雨水親吻的清晨,突然舒展,幻化成熠熠生輝的翡翠蒲扇。葉片上的脈絡,是大地鐫刻的古老符文;邊緣的鋸齒,恰似勇士身上斑駁的戰痕,靜靜訴說著與風雨的較量。夏日,南瓜藤如同懷揣夢想的行者,沿著籬笆、攀著樹幹,向著蒼穹探尋未知的遠方。秋霜降臨,乾枯的藤蔓彷若歲月的脈絡,將生命最後的滋養輸送給果實。我常常笑著感慨:這像是南瓜留給土地的訣別信。記憶中,母親會精心收集起這些藤蔓,在冬日暖陽下,將它們編織成承載生活瑣碎的筐籃,每一道紋理都藏著對生活的熱愛。

暮春,當晨露還在葉尖上歡快跳舞,金黃色的南瓜花便迫不及待地撐開裙擺。那馥鬱的芬芳,像一封封熱情洋溢的請柬,引得蜜蜂哼著歡快的勞動號子趕來赴約,蝴蝶也穿著五彩斑斕的舞衣翩躚而至。田園間奏響了一曲生命的狂歡,每一個音符都躍動著生機與希望。

小時候,我怎麼也不相信母親口中「謊花」不會結果的說法,執拗地給每一朵花都繫上紅布條,滿心期待它們能創造奇跡。某個晨光熹微的清晨,驚喜如期而至——繫著紅布條的花朵下,冒出了嫩綠的南瓜。父親笑著揭秘:「是我在靜謐的夜裡,默默完成了人工授粉。」那一刻,我收穫的不僅是驚喜,更是家人默默付出的深沉愛意。

從播種到收穫,南瓜的一生歷經無數次的挑戰與考驗,卻始終如一地堅守著生命的承諾。這不正如我們的人生之旅嗎?充滿了曲折與坎坷,在困境中只要堅守初心,定能綻放屬於自己的絢爛。

當秋風帶著絲絲涼意拂過田園,螢火蟲也趕忙點亮綠瑩瑩的小燈籠,一閃一閃,好奇地張望著這場南瓜的豐收盛典。園子裡,形態各異的南瓜或俏皮地躲在枝葉間,或大大方方地躺在陽光下。有的圓潤飽滿,像天真爛漫的孩童;有的修長苗條,宛如亭亭玉立的少女;有的扁圓敦實,恰似沉穩持重的長者。它們身著深綠或金黃的外衣,與翠綠的枝葉相互映襯,構成了一幅美輪美奐的田園豐收圖。

春種秋收,南瓜的生命週期與自然的韻律嚴絲合縫,它是大自然規律最鮮活的注腳,也是生命輪迴最奇妙的見證。

記得兒時,我的脾胃不好,常常無精打采。母親看在眼裡,疼在心頭。她會走進菜園,精心挑選出最飽滿的南瓜,像對待稀世珍寶般削皮切塊,與紅棗、薏仁一同放入鍋中熬煮。在那瀰漫著煙火氣的廚房裡,火苗親昵地舔著鍋底,鍋裡的南瓜散發出誘人的甜香,瞬間填滿整個屋子。母親手持湯勺,輕輕攪拌,蒸氣模糊了她的臉龐,卻遮不住眼中的慈愛。「多喝點,喝了身體就有力氣啦。」接過母親遞來的南瓜粥,溫暖從掌心直抵心田,驅散了身體的不適。

母親宛如神奇的魔法師,能將南瓜幻化成各種美味。蒸南瓜的香甜軟糯,在舌尖上緩緩化開;南瓜餅的外酥裡嫩,每一口都藏著甜蜜;清炒南瓜絲的清香爽口,瞬間驅散了舌尖對食物的渴望。每一道美食,都承載著家的味道,傳承著家鄉的飲食文化。

在物資匱乏的年代,南瓜子是孩子們珍貴的零食。南瓜收穫的季節,一家人圍坐在一起,一邊嗑著南瓜子,聽父親講述古老的傳說和生活的智慧,一邊享受著溫馨的團聚時光。歡聲笑語在小院裡迴蕩,成為記憶深處最美的珍藏。

陳嬸是村裡首屈一指的南瓜雕刻能手。有次,我滿懷好奇地站在一旁觀看,她一邊熟練地揮舞刻刀,一邊耐心地講解:「阿靈仔,這南瓜雕刻可不簡單,不用心是學不會的,這手藝可不能丟。」說話間,一只栩栩如生的鳳凰在南瓜上呼之欲出,彷彿下一秒就要直沖雲霄。王婆編織南瓜藤筐籃的手藝同樣令人讚歎,乾枯的南瓜藤在她手中沙沙作響,不一會兒就變成了實用又美觀的筐籃,妝點著鄉村生活的每個角落。

如今,我置身繁華都市,在超市的貨架前看到整齊擺放的南瓜,思緒總會不由自主地飄回故鄉的田園。那些帶著泥土芬芳的南瓜,承載著我童年的歡樂、家人的關愛和濃濃的鄉愁。即便都市生活喧囂繁華,南瓜所代表的那份質樸與純真,始終牽引著我的心。它不僅是一種食物,更是連接過去與現在的情感紐帶,是鐫刻在靈魂深處的生命詩篇。在每一個想家的夜晚,南瓜的藤蔓都會在心底悄悄蔓延,結出一輪思念的明月。

南瓜,你用生命譜寫了一曲動人的樂章,從土地到餐桌,從田園到心間,處處都有你留下的足跡。你教會我們敬畏生命、珍惜時光,在平凡中找尋生活的真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