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與一株花樹重逢

■潘玉毅

黃昏,我在路上聞到一陣馥鬱的芳香。這香味,彷彿自久遠的記憶中飄來,顯得熟悉又陌生。我的目光遂化作小車一輛,循著香味的導航駛去。東奔西竄,走走停停,最後落於河邊的一株大樹之上。

樹上開滿了一朵朵白顏色的橢圓形的花。花瓣盡數展開,毫無保留,雖不著一語,卻盡顯坦蕩之意。含笑,一個好聽的名字,從舊日的詞庫裡跳了出來。當然,含笑是它的學名,在鄉間它也被叫做香蕉花,因為它的氣味聞起來有種成熟香蕉的味道。確切地說,香蕉味裡還帶著些蘋果味。花開時節,都不需要風的助攻,方圓數丈,空氣裡瀰漫著甜甜的味道。

我與含笑的相識,始於年少。

約莫三十年前,爸爸媽媽開了一個鋸板廠,因我在家無人看管,除了送去外婆家,有時他們去工作時也會帶我同行。來了生意,他們自顧自忙碌起來,根本無暇管我,我就自己找事情打發時間:比如在角落裡揉捏木頭碎屑,比如去河邊看魚蝦在水裡說悄悄話,但要論去的次數之最,得屬往南十幾米遠的冷凍廠。不知道是不是歲月遙隔,記憶出現了偏差,那個冷凍廠留給我的唯一印象竟是孵豆芽的畫面。豆芽裝在容器裡,貼牆而放,上頭用布幔蓋著,若不揭開,還以為是在育秧哩。

冷凍廠裡面的排布每次我都是應卯打卡般,走馬觀花,消磨些無聊的時間。但走到院子裡,腳步就會不由自主地放緩。

院子裡有幾株含笑樹,平時風采不顯,三四月間,忽然就變得奪目起來。白如玉,香如蜜,讓人心生歡喜。在它們還是花骨朵的時候,我就像個不請自來的盜花賊,看看四下無人,偷摸地摘下幾朵,帶回去放入鉛筆盒裡,整個盒子可以香上好久。

每次我都非常小心翼翼,生怕被人瞧見。不過,大家好像都不喜歡看花,一連兩年,除了我,沒有其他的看花人。

我雖愛花,卻不貪心,一次只取其中的三朵五朵。更多的花任它長在樹上,在陽光下、微雨裡散發魅力。

那些花彷彿怎麼也看不夠,那些香味彷彿怎麼也聞不夠,爸爸媽媽工作結束要回家的時候,若是瞧不見我,到含笑樹前一找一個準。後來年紀稍長,冷凍廠我便不再去了。

再見含笑已是多年以後。初中畢業,我離開生活多年的小鎮,到別處讀高中。學校初創,第一年校舍用的是別人的舊址。離校門口不遠亦有幾株含笑樹,樹不高,花葉亦不繁茂,唯花香穿透空氣與草木,直達人的鼻尖。

早上出操前,課間休息時,閑來無事,我時常跑去看花,聞它吐出的芳香。後來校舍搬走,再後來讀大學、工作,凡二十餘年,與含笑再未相遇。

不曾想,此次借調,才第一日,便與這睽違的含笑偶遇。心情瞬間明媚,彷彿有無數陽光灑落心間。